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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川虽有些迟疑,但还是回她道:“很有可能,京城有消息说,云相国有意要让云渠代替云向迎掌管南和云家。”

        虽然之前的确有这样的怀疑,但他的话自然是确定了她的猜疑。

        云渠生病大概只是一个让他名正言顺回到南和县的幌子,相国府的真正目的便是让他在这里扎根落定。

        南和云家是相国府的钱袋子,既然相国府并不全然信任云向迎,要将云家的当家人换成自己信任的义子也并无不可能。只不过,虽然相国府在这里安插了不少眼线,但云向迎也一直都心知肚明,而且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地盘,云渠想要顶替他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他们刚来南和县没多久,会这么快就动手吗?

        “虽然相国府有嫌疑,但此事未必与他们有关,毕竟他们还未在这里站稳脚跟,照理说不该这般心急,更何况,他们应该也很清楚,若是用这种手段除去云向迎,怕是并不好善后。”不知不觉间,安川见她的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了些,默了默后道,“案子的事情,等你痊愈之后再说吧,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说着,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但刚走了两步,他便又停了下来,似有些迟疑般又转过了身,朝她走近了几步,向她伸了胳膊来:“我送你过去。”

        她迟钝了片刻,才明白他是要自己扶着他回床榻去。

        心头一暖,她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站起了身。

        他的神色看起来虽是随意,但显然刻意放慢了脚步,引着她缓缓又安全地往床榻走。

        其实从桌椅到床榻并没有几步的距离,若她自己来也没什么问题,可此时她却难得地觉得无比安心。

        到了床边,他停了下来,等她坐下挪开手后才缩回了胳膊:“门外有云家安排过来的丫鬟,起居之事用云家的人也不无不可。另外,原本陈中泽就住在你的隔壁,但他此时应该是去送宋姑娘回衙门了,我一会儿会让沈志远换了他,有什么事叫他便好。还有,若是你想回衙门,明日我便可让人送你回去。若无事,我便先回衙门了。”

        但他还未转身,她便唤住了他:“安捕头,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安川诧异地回头,他许是没想到她竟还有请求。

        她尝试着问:“那个,能不能让潘大哥留下来?”

        他几不可察地微一蹙眉:“为何?”

        她早有准备,道:“潘大哥他武艺更高,而且我与他更熟悉些。”

        虽然往日她与潘柏也算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在衙门的吏舍毕竟人多不便,她总有所顾忌,而且潘柏也不愿搭理她,等她回吏舍时潘柏几乎都入睡了,是以素日她与他能说上几句话的时候都很少,故而她只想给自己一个能与潘柏独处的机会,哪怕希望渺茫。

        “熟悉?”他语气清淡,“我倒不曾听说衙门里有谁能与潘柏熟悉。”

        听他的意思,似是并不同意,她一时也不敢再说话。

        安川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离开了。

        她原以为他并未同意,但没想到,不久之后,过来的人并非是沈志远,而是潘柏。

        他只是在她的门口晃了一下,连门都未推开,只道了一声“有事喊我”便径自走了。

        她立刻坐了起来。

        门口守着一个丫鬟,听到她唤自己,推开门恭敬问道:“官爷可有何吩咐?”

        她毫不迟疑地道:“劳烦姑娘替在下准备几个小菜与一坛酒,最好是屠苏酒。”

        那小丫鬟盈然一笑,落落大方:“殊尔。”

        她一怔:“什么?”

        丫鬟又爽落道:“奴婢名唤殊尔。”

        毕竟在云家也待不长久,她从未想过问眼前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但既然她主动开口,自己自然也不能再假装不知,便也道:“那就有劳殊尔姑娘了。”

        丫鬟倒也不多问,施礼之后便离开了,但很快她便又回来了,应是将此事吩咐给了旁人。

        没过多久,酒菜便送了进来,她借机又对那丫鬟道:“还请殊尔姑娘请隔壁的那位潘捕快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他。”

        潘柏很快就过来了,甚至在那小丫鬟还未出门的时候。

        看来他一直都在留意隔壁的动静,故而才能这么快就出现。

        在关门之前,他对殊尔毫不客气地道:“请姑娘走得远些。”

        殊尔倒也直接,问他道:“官爷要让奴婢走多远?”

        他清楚明白地道:“听不到我们说话便好。”

        殊尔会意,倒也不含糊,神色平静地退了出去,关了门后站在了院子中。

        这个姑娘,倒是识趣得很。

        等她走后,潘柏并未落座,甚至没有向里面多走一步:“你有何事?”

        已经又坐回桌子前的许长恒早已习惯他的性情,对他这番态度也不介怀,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酒菜,道:“我睡不着,不知潘大哥能否陪我吃点……”

        她的话还未说完,潘柏便转身欲走:“我不饿。”

        “我以前有个兄弟,含冤入狱后死在了衙门的牢房里,今天是他的忌日,”在他开门前,她鼓足勇气道,“故而我是真的睡不着。”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的兄长的确死在了牢狱中,可今日并非是他的忌日,而且此时她的目的是眼前的潘柏。

        衙门里的人都说,潘柏是她兄长的半个徒弟,而且自他死后,潘柏便性情大变,她如今赌的便是他对兄长还有情义在。

        果然,潘柏顿了下来,犹豫之后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坐了回来。

        她心底松了口气,默然给他倒了杯屠苏酒,道:“多谢潘大哥愿意留下来,我今日心中苦闷,若非你在,只怕无人能陪我说话。”

        潘柏不客气地道:“安捕头与陈中泽不都来过吗。”

        他倒是计较得清楚,她有些尴尬,将酒壶放下,也不再惺惺作态,道:“他们一个惦念着心上人,一个还要破案,是没有功夫搭理我的。”

        潘柏似是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因为他闻到了酒香,不由低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似是在怔怔出神。

        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却未动声色。

        屠苏酒,是她兄长平生唯一愿意入口的酒,不仅是因为这是普通人家过年时才会喝的岁酒,更是因为这种药酒有益气温阳的功效,于身体也有益。

        潘柏一定记得兄长的这个喜好。

        “我那位兄弟一生没有做过坏事,可最后却莫名其妙地含冤入狱,甚至案子都还没查清楚,他就死在了监牢里。”她心生伤感,喝了一口茶,只觉苦涩从喉入心,道,“人人都说他是在里面畏罪自尽的,可是,我不信。”

        潘柏的手已经碰到了酒杯,他并未抬眼,却在沉默片刻后平静问她道:“那你是怎么做的?”

        她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连他的尸身被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酒杯中的浊酒轻轻漾着细细波纹,他默然不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终于喝了。

        与他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久,她本以为他无懈可击,故而一直不敢贸然行动,却不想让他喝酒竟如此简单。

        所以,他的软肋果然也是兄长吗?

        而且,他确实不宜饮酒,不过五杯药酒而已,他便满脸通红了。

        虽然既害怕他喝得还不够多故而神志清醒,又担心他醉得太深不省人事,她一直都在静候良机,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候,正有些后悔没有找陈中泽问个清楚时,却听到潘柏竟主动迷糊开口了:“我以前也有个兄弟在牢狱里死不瞑目,他也是自尽的,可是,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自尽……”

        她心头一跳,过了半晌才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斟酌着问他道:“你的兄弟,他犯的是什么案子?”

        潘柏苦笑一声:“什么案子?呵,他们都说,他是个窃贼,想要求财……可是,他明明不是那种人……”

        他见酒杯空了,便干脆伸手将酒壶捞了过来,仰头便往嘴里灌。

        许长恒原本想要拦下他,可她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等她真的能伸手挡住他的时候,他早已将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了。

        此时,潘柏的脸涨得更红了,看起来眼神也迷离了许多。

        她很确定,此时的他定然是真醉了。

        时不可失。

        她也顾不得其他,既然站了起来,便离他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问道:“潘大哥,既然你不相信你那位兄弟犯了罪,可曾想过替他伸冤吗?”

        “伸冤?”潘柏苦笑一声,染了红血丝的双眼迷茫,“一切都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是他见财起意,是他知法犯法,是他羞愧难当,是他不愿苟活……我能如何?我能如何!”

        他语气苦涩,声音虽低,却字字如泣血含泪,似乎其间藏着无尽失望与无奈。

        这如何不是她最不愿听到的话。

        可潘柏为人耿直,又对兄长情深义重,他既是这么说,那只怕兄长的确是自己心甘情愿认罪的。

        可是,莫说这只是他的三言两语,哪怕是兄长亲自说这些话,她都不会信。

        她执着问道:“他那么说,你便信了吗?”

        充了血的眼睛愈加迷惘,他不可置信地反问她道:“他是我大哥,又是我师父,我不信他,能信谁?”

        她一时无言。

        潘柏为人耿直,他既这么说,只怕当时被兄长畏罪自尽那件事而伤透了心。

        见他接连又饮了几杯酒,她拦也拦不住,担心他会醉倒,连忙问道:“可你也是捕快,难道查不出他是否在撒谎吗?”

        潘柏歪斜在桌子上,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果然醉倒了。

        虽然并未得到他的答案,但她想,他对兄长情真意切,若是他当真能查出什么,定然早就替兄长翻案了。

        她看着不省人事的潘柏,心想,今晚应该也不算一无所获。

        兄长若是当真并非被严刑逼供而认了罪,那他定然另有苦衷。

        可究竟是怎样的苦衷,能逼得他宁愿舍弃家人牺牲性命而背负一个为人唾骂又不耻的罪名呢?

        她百思而无解,盯着那一壶屠苏酒沉思良久,直到有人突然敲门。

        “许捕快,时候不早了,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是殊尔的声音。

        她猛然回过了神,略有些发愁。

        之前她只想着怎么将潘柏骗来喝酒,却忘了怎么送他回去。

        若是平时还好,可如今她自顾不暇,想要凭一己之力送潘柏这样壮硕的汉子扶起来都难,更何况还要出门到隔壁去。

        看来,如今也只能请殊尔帮忙了。

        殊尔是个细心的,还未等她的话说完,便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直爽道:“许捕快如今受了伤,千万动不得,潘捕头便由奴婢送回去吧。”

        许长恒道了谢,原想让她再寻个人来帮忙,却不料她竟自己扶起了潘柏,看起来竟丝毫不费力:“奴婢天生有些力气,许捕快只管放心。”

        她所言非虚,潘柏虽然魁梧,但她扶他离开时竟是绰绰有余,甚至连关门都无需代劳。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昏暗时,透过缓缓关合的门缝,许长恒似是瞧见不远处有一丝灯笼朦胧的光躲进了黑暗中。

        像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藏在暗处,但也许只是自己一时看恍了眼。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眼又将目光放在了桌子的那一盏屠苏酒上。

        客房外面的暗处,坐在轮椅上的云向迎目送着被殊尔扶进去的潘柏,神色晦暗不明,声音虚弱地问身后的唐壬奇:“他便是与许捕快同住一室的那位吗?”

        虽然他的声音并不高,而且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但唐壬奇仍听出了几分隐隐的愠怒,心下不由一紧,谨慎答道:“是,姓潘。”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他才听云向迎沉吟道:“告诉方才扶他进去的那个丫鬟,从今往后,她若是生,便是潘捕快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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