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养崽第一步

“哎呀，就是今天还没喂饭，喂一顿就好了，可皮实呢。要不这样，原本一两银子只能买一个的，现在一两银子我给你两个，怎么样？”

        商人仔细地看着秦泽表情，想试探一下秦泽的底价。

        “全部，二两银子。”

        “小郎，这里可是有七个人啊！二两太少了。”

        “不卖就算。”

        秦泽抬脚就要走。

        “卖卖卖，哎哟，我这一趟可太赔了。”

        商人苦着脸，他确实赔了，原本从北边战场抓了几个晋人，还以为能白赚些钱，结果一路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到了朝那人家夏种都快过了，哪还有人买他这批快死的奴隶。二两银子也就能弥补他这些天的跑腿钱。

        奴隶们被赶出羊圈，他们饿得走不动路，却又迫不及待地逃离这里，竟是行动得比原来快些。

        只是一个小孩子躲在羊圈不肯不出来。

        是那个孩子。

        商人怕秦泽嫌弃这个孩子，少了他的钱，心里一急下意识就要上鞭子抽。

        “现在他是我的人，你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秦泽握住鞭子，阴狠地盯着商人，他觉得自己快抑制不住了。

        “哦哦，是我多管闲事，您自便，自便。”

        商人乐得不用自己管这些脏臭的奴隶，揣着手站到一边。

        “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小孩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努力地向后撤了撤，像是要掩盖什么东西。

        秦泽仔细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小孩身后黢黑的一团竟然是个人！

        那是个女人，已经发臭，身上还有一些豁口，秦泽不敢想象那个豁口是什么造成。

        “她是谁？”

        小孩依旧没能发出声音，秦泽却看懂了，是“母亲”。

        他在保护母亲的身体。

        秦泽抱起孩子，给他擦擦脸，说：“不怕，一起走。”

        他穿着一身白衫，抱着一个泥球般的孩子，丝毫不顾忌对方身上的脏污，仁慈的目光，丝毫不嫌弃对方身份的卑微。他甚至愿意带回一具尸体！

        在陷入泥泞尘埃里的奴隶眼里，秦泽就像是下凡的神仙，他们痛哭跪拜，希望神仙可以带他们逃离这无尽的苦难。

        几个匈奴商人变得十分兴奋，贵族什么样子他们最清楚，没见过肯抱一个奴隶的。

        仁慈的贵族，是好事。

        可以涨价。

        “二两银子七人，卖的来交人，不卖我就走了。”

        商人彼此打着眼色，认为这个小郎君只是嘴上说得硬气。

        秦泽让虎子把尸体抬上马车，抱着孩子安坐，马声嘶嘶，眼看着真要走。他似乎真的听不到身后的哀嚎与恳求。

        “行行行，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

        看来贵族都一个德性，是他们多想了。

        二十两银子，七十个奴隶。

        仅仅二十两，就能买到七十条人命。

        秦泽再露不出笑容，他让虎子去买药买粮，先给这些可怜人吃顿饭。

        然而当浓稠的米汤摆在他们面前时，这些人却一个敢动的没有。他们干枯的身体撑着一个大脑袋，凸起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米汤，不停地咽着口水，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动。

        “吃吧，给你们准备的。”秦泽沙哑道。

        像是一道指挥狼犬进攻的口令，众人猛地扑向那早已渴求不已的食物。

        饥饿太久不能吃太多，秦泽并没有给他们很多，每人两碗浓稠的米汤即可。

        即使是这样，大家也都感恩戴德，他们把碗舔得锃亮，跪在地上给秦泽磕头。

        “你们若不愿意跟着我，可自行离去，我不会阻拦。”

        原本，秦泽觉得自己这么说，肯定会有人高兴地离开。结果这些人一脸惶恐地看着他，有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出来给秦泽磕了两个响头：“主人，我们都能干活，求您让我们跟着您。”

        “我不是说你们不能干活，也不是赶你们走，你们若有家人挂念或者不愿意做奴隶的，都可以离开，我把身契给你们。”

        秦泽知道古时候对于出身的严苛，特别是奴隶，一旦入了奴籍，那么世世代代都是奴籍。逃离主家？一旦被发现，是会直接被处死的，无论在哪。特别现在的奴隶主还爱在奴隶身上烙印子，更是无处可逃。

        他本以为把身契还给了他们，就能放他们自由，而实际并不是。

        这群人很多是从战场上被抓走的，他们即使回去，也有可能被认作逃兵，一样会死。侥幸没被认出，他们这副身体去种地也要应付沉重的课税，很有可能交不上再次沦为奴隶。到时候遇到的是人是鬼还未可知。

        也许是刚才秦泽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也许是这碗饭给他们的恩泽太大，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既然如此，便随我回去吧。”

        秦泽沉默良久，也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耳边是海风的湿热，眼前是海水的蔚蓝。游船？我回去了吗？

        秦泽看着熟悉的扶手与甲板，他没跌进水里？原来之前是做梦？

        “救命！”

        “救救我！”

        是谁在呼救？

        眼前的海突然凶狠地翻涌，风无情地咆哮，秦泽努力扭头，去寻找呼救的人，他是医生，可以救他。

        然而这一回头，哪里还有游船。地面裂开巨大的口子，旁边是幢巨大的倾斜的楼房，眼看就要掉进裂缝。里面挤满了惊恐万分的人，他们身后有人在拿着刀枪屠杀他们，身前是万丈的深渊。他们全部看着秦泽，每个人嘴里都在喊：救救我。

        怎么救？

        我该怎么救！

        “郎君！”

        秦泽猛然睁开眼，看到虎子黝黑的脸庞，也没能回神，他赤红着眼睛还在癔症般地发问：“怎么救？我该怎么救？”

        “郎君！救谁？您要救谁？”

        “我要救……”

        秦泽这才从噩梦中稍稍清醒了一些。

        是啊，他救谁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郎君，您别吓我。”

        虎子也和做了噩梦似得，一脸的汗，健壮的汉子硬是急得快哭出来。

        秦泽一笑：“魇着了，不碍事，这么大个还害怕？”

        “要不是郎君，我和莹莹早就不知生死，若郎君出了事，奴万死不能抵过。”

        虎子与莹莹是一对兄妹，被秦家买回来做家奴。只是莹莹不小心把脸给划破了，原本还能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这下破了相，再跟着主人露面就有失主人身份了。等待莹莹的要么是被转卖要么是被打发到地里种田，可她才十二岁，哪一种可能都很悲剧。

        还是原主要去品官，临行前点了莹莹伺候，才免去了她糟糕的结局。

        莹莹很懂事，有人的时候从不出现在人前，都是虎子跑前跑后，没人的地方她把原主的生活打理得很仔细。

        原主是个书呆，平时也不和他们说话所以也不会找他们麻烦，反而让他们更加感激。

        至于原主为什么要点莹莹，秦泽也没什么记忆，他相信，是因为原主心慈。

        “行了，你家郎君身体这么康健，能出什么事。那些人的饭可都发下去了？”

        “发了的，昨晚的一顿，还有今早的一顿，中午的我还没做，这不是看您一直不醒，实在担心。”

        都中午了？睡这么久？

        “去忙吧。”

        “诺。”

        秦泽活动活动发麻的四肢，看虎子离开前还在扒拉什么，好奇地伸头看去。

        “咦？这不是狗蛋儿吗？”

        狗蛋儿是他抱回来的那个孩子，至于这个名字，是从他小伙伴那里得知的。

        “他叫狗蛋儿，阿姨前天死了，有人想吃，他不让，就一直蹲在那里。”

        秦泽还记得那个半大孩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带的认真与懵懂，他只是在向他汇报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事，并不知道这是件多么骇人听闻的事。

        “不可以吃人。”秦泽皱眉看着狗蛋儿的小伙伴。

        那个小伙子认真点点头：“我没吃，郎君不允许的事我绝不会做。”

        秦泽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气。

        小孩不知道为什么秦泽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显然非常高兴，被虎子提溜着也没放弃留下的打算。

        这个时代，平民如果不能上学和当官，基本是没有像样的名字的，只有什么狗剩之类的名字，因为名字越贱，才越好养活，从另一种意义上，也像是一种卑微的期许，像狗一样吃点东西就能活，有个地方就能睡，才有长大的可能。

        但平民至少拥有姓氏，奴隶，连姓氏都不配拥有。所以狗蛋儿就叫狗蛋，没有姓，没有名。如今也没有了亲人。

        “虎子你让他留下吧。”

        “我怕这小子弄脏您衣服。”之前那件衣服，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洗出来呢。

        一听这个，狗蛋儿也不挣扎了，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身的泥巴。可他还是不想离开，甚至害怕离开，他紧紧地盯着秦泽，像是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仿佛以后都看不到似的。

        “没事，去准备桶热水。”

        秦泽整理衣衫坐起来，招呼狗蛋儿过来。

        虎子警告地瞪了狗蛋儿一眼，不大情愿地离去。

        也不知是被虎子吓到，还是真的害怕弄脏秦泽衣服，狗蛋儿跪在秦泽脚边不敢靠近。

        “好孩子，起来，不要跪。”

        狗蛋儿听话地起身。

        “身体好些了吗？”之前秦泽给他把脉，结合表现，可以断定是风虚内动之症。于是写了张八宝回春汤的单子给虎子，抓些药回来给他补虚养气。话说现在的药材可真贵，两副药花了一两银子，都可以买三个半人了……

        “回郎君，好些了。”

        哎哟？挺乖巧的嘛。

        秦泽很想摸摸那颗圆圆的脑袋，但是上面盖着一团团纠结的可疑毛块，让他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

        幸好虎子动作快，估计早就备好了热水等他洗漱。

        秦泽抱起泥球般的狗蛋，三两下扯掉破烂的衣服，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木桶中。

        洗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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