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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后患(五、六)


云萦见白珀行不说话,只好自己继续说:“白先生,当年为什么不肯收我为徒呢?只是因为我是许家后人吗?”

“可能是吧,太久了,不记得了!”白珀行回答后,又继续喝着酒。

“弟弟也是许家后人,待遇竟与我完全不同,先生如是,外祖父亦如是。”云萦有些不解。

“或许你骨子里并不只是甘于做许家后人这么简单!”白珀行未加思索,脱口而出。白珀行本意是认为云萦不愿受束缚,可是如今听着更像是说云萦乃利欲熏心之辈。说完,白珀行举着酒杯的手有些迟疑,但他并没有道歉,只是自觉失言、略显无奈,又浮了一大白。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云萦霸气说着,“可我不惧留言,不怕天下人误会于我,我若是周公,必是我行我素,谦逊恭和不过是虚假的掩饰,王莽再谦恭最后还不是篡汉夺权。”

“王莽不掩饰,难道就不会篡权夺位了吗?”白珀行讽刺的意味更浓,言下之意,云萦不遮掩的态度连王莽都不如。

云萦不怒反笑,紧接着说:“我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吗?”

“是呀,你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猜到,只是,我……”白珀行顿了顿,继续说,“我们还是会甘心陪你一起演下去。”白珀行想要掩饰自己对云萦的感情,才将“我”改成了“我们”,可是听上去却有些不打自招的感觉。

“多谢!那先生可知云萦今天来此何意?”云萦放下酒壶,歪着头看向白珀行。

白珀行感觉到云萦要转头,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与之直视,只是略带微笑地看着酒壶。

见白珀行没有理睬自己,云萦叹了口气,又拿起酒壶,一边喝着、一边说着:“茕儿离京前,让我放下执着,不要在与你为难,想必你已经把白……他的所作所为都讲与他听了?”云萦试探着问着。云萦本想直呼白昭昱的名字,但看在与白珀行多年的情谊,还是忍了下来,只称呼为“他”。

白珀行默认了,也喝着酒,仰起头来,才发觉这一壶已经见底,又换了一壶新的。

“我听军中将士说,你几次三番舍身相救……多谢白先生,茕儿是我的命,云萦此生欠你的太多了,怕是还不完了。”云萦此话说得诚恳,言罢,将酒壶伸将出去,示意向白珀行敬酒。

白珀行将手中酒壶与之轻轻相碰,然后又饮了一口,只是淡淡道了句:“他是我的徒弟!”

“是啊,你做了这么多!他连杀母之仇都可以放下。”云萦的语气里揉进了无法抵抗的寒意。

白珀行猛灌一口后,只说了句:“我愿意用我的命还给你们,放过我父亲吧,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这话你以前说过,他可怜!他可怜?你看看这京城内外,数月间死伤多少?他何尝怜悯过我们,怜悯过天下?”云萦借着酒意,站了起来,仿佛忘却了深处高处,仿佛忘记了自己也处在危险当中。

“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白云居,祖父白浩倡公对父亲视如己出。七岁前,他一直在白云山上,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白珀行向后一仰,正好靠在了飞檐上边,但是这一动作,却吓坏了云萦,以为他要折仰过去。

云萦下意识露出了紧张的神情,让白珀行十分欣喜,他知道云萦最终还是舍不得他死的。白珀行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可是那抹笑意太快了,云萦并未看到。白珀行继续说着:“后来,他长大了一些,祖父怜惜他自小没有亲生父母在旁,年年在圣驾避暑之时,带父亲去了避暑山庄附近。他也从那时开始,得以见了他的亲生父亲——烈皇帝。刚刚开始那三年,父亲真的感受到了天伦之乐,虽然不能见到他的母亲,可是能与父亲私下相处半月也能使他开心一年。白云居汇通天下万事,祖父也和烈皇帝成为莫逆之交,将京城部分白云居的线人都交付于烈皇帝,以助他实现宏远。即便如此,祖父有时还觉得自己心仪……愧对烈皇帝,不能事事以诚相待。”

云萦仔细听着,捉摸着白珀行迟疑、改口之处,大概猜测出了白浩倡对太皇太后有些情愫。不过一想也是,否则他怎会义无反顾为其养大孩子,并将白家百年基业尽皆托于白昭昱之手。但是,云萦并没有打断,只是坐了下来,继续听着。

“有了‘了万事’白家相帮,烈皇帝从郡王一跃成了摄政王,比当时的楚玚还要风光百倍。可是,那时的皇帝,烈皇帝的叔父怎能容得下烈皇帝,计划要将烈皇帝一家斩杀于避暑山庄。可笑呀!这些消息,烈皇帝还都是从祖父手下那里得来的,可他却用此消息险些害死了父亲。”

“虎毒还不食子,烈皇帝怎么会……”云萦不解,却还是想在白珀行喝酒的当儿,安慰他一下。

“是啊,虎毒不食子,只是他不只父亲一个儿子。他明知道那是一个全套,他还是堵上了一家性命,想要趁其不备取而代之。烈皇帝不舍得自己养在身边的嫡子,哄骗父亲,假借先皇身份好接近他的母亲。”

云萦听着,不免有些心惊,原来白昭昱不只一次假扮先帝了,而且第一次假扮先帝,还是在烈皇帝的怂恿之下做的。

白珀行继续说着,愤恨之情愈加浓烈:“如果只是如此,或许父亲还不至于如此。烈皇帝当日也有充分准备,只是那时的萧家各个勇猛,即便你祖父云老将军和凤擎烨的父亲两人共同护卫,还是有一记凌霄钺向烈皇帝劈了下来。可谁知……”白珀行苦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眼睛仿佛噙着泪,声音都有些颤抖。云萦以为他是醉了,想要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可白珀行躲开了云萦伸过来的手,转过头去。

二人静静坐着,云萦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一个十岁的孩子内心种下了一颗几十年都在被邪恶侵蚀的种子。云萦稍微抬起头,才发现已入夜了,一轮残月悬于空中。那寒光映照着周边的云,仿若这片天都有了轮廓。

再转过头时,白珀行的情绪已然稳定如初,继续说着,云萦也顺着白珀行的声音收回目光,虽然没再看向白珀行,但是白珀行知道,云萦在认真地听着。

“那凌霄钺落下来时,烈皇帝竟然将站在一旁的父亲退了出去!那时父亲他才十岁呀!”白珀行眼中在没了泪光,只是声音变得愤怒而高扬,接着手中的酒壶也应声而碎。

酒壶碎片,片片滑落,从楼顶掉在了院中,吓得江鑫哲和兰儿后退几步。江鑫哲又想冲上去,兰儿再次拦住。江鑫哲怒道:“你……”

  “放心,他不会忍心伤害皇后娘娘半分的。”兰儿说着,心里如滴血一般,怎么也露不出了半丝释怀的表情。

云萦立即查看白珀行的手,一股鲜血流了出来,云萦看并没有碎片残留手中,便将壶中的酒倒在白珀行伤口之上。白珀行略皱了下眉,不仅没有流露出疼痛之感,反而有种释然之感。云萦明白,手上的痛哪里比得上他们心里的痛,这种皮外的疼痛,反倒是能麻痹他内心的苦楚。

云萦从内侧裙衫扯下来一块,帮白珀行包扎伤口。白珀行并没有道谢,只是又拿了一瓶酒,敬了敬云萦,就算表示谢意了。

“那后来呢?”云萦见白珀行一味只顾喝酒,不免担心,便想让他继续讲完故事。其实即便白珀行不说,云萦也能猜到几分。但对于白珀行来说,说出这一切,才能慢慢学着放下,才能慢慢甩开这本不应他承担的包袱。

“呵呵!”白珀行冷笑一声,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说着,“后来……后来,烈皇帝派人将只剩一口气的父亲送了回来,祖父用了三个月才把父亲救了回来。祖父也让手下和吴越皇朝断了联系。那之后的日子,父亲夜夜噩梦缠绕,他人是被救回来了,可心却完全死了。那些年他近乎封魔,日日读书、夜夜练功,就像有朝一日潜进宫中,当面质问烈皇帝,为什么如此对他!”

云萦不免叹息,一口一口地喝着混芳尘,仿若白昭昱的往事混入眼前,事事皆是轮回。白昭昱最终还是代替了他的兄弟,又替他“死”了一回。

“那他……你的父亲可有问出结果?”云萦并没有真心想问,因为如果问到了结果,吴越这几十年就不会乱至如此。此时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云萦不再称白昭昱为“他”,而是“你的父亲”。

“父亲十七岁那年来到京城,借用白云居的关系将一封信送到宫中,结果收到的是‘一切与白云居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得靠近皇宫,来者即刻驱逐。’”

“驱逐”?云萦内心有些怀疑,烈皇帝用心恶毒,下手如此恨辣,只是让“驱逐”白昭昱吗?!他难道不想取而代之,夺下白云居收为己用吗?可还来不及云萦想明白,白珀行又继续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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