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说四季

“你我上回同眠，不过三四个月，如今想想，倒像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

        小妹崽腿脚不便，这嘴巴越发利索，李子小宁伺候二人睡下，便到婢子房歇息，平日里都有童子守夜，倒也不碍事。

        如今灯烛已熄，只余二位主子还在小话，声音也渐幽远冗长。

        “不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今年中秋萧索，只有我们姐妹二人。”小妹崽又说到。

        十六沉默着，听小妹崽说这些个话，她滔滔不绝，十六也听得起劲。

        如今她离开将军府，那君谦又远在深宫，她二人在一搭，颇有同病相怜之味。

        “十六姐姐，你往后作何打算？”小妹崽拉着十六的手。

        小妹崽睡在外头，她睡在里头，若是晚上起个夜，也好施展收集手脚。

        如今她四肢倒是逐渐康复，自己撑着起来也不是个问题，只是时间久了便冒虚汗，吃力极了。

        霍家夫妇如此疼爱小妹崽，哪里肯让小妹崽辛苦？便让童子在外头守夜，若有需要，教小妹崽招呼童子。

        童子便到婢子房将李子叫起，李子将灯掌起，青院一派灯火通明，让小妹崽好受些。

        李子本就心细，又是小妹崽身边的大丫头，自小妹崽受伤以来，霍从流便指李子待在内院，免去那些个杂使，着李子尽心伺候小妹崽便是。

        “你痊愈之时，便是我去往顺安之日。”

        她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本就为沈上时，她曾以为能与上时厮守一搭，便没考虑过日后如何。

        如今想起来，即便她回到顺安，那宅子也是沈上时的，她曾在那宅子住过三年，如今也去不得。

        天地之大，竟无她半分容身之所。

        即便如此，她还想去顺安，这几日来，她身体每况愈下，瞧着绣帕上的殷红，旧疾发作，恐命不久矣。

        回到顺安，便找个山清水秀之所，若有一日她再撑不起这幅身子骨，在那地方去了，便了却一桩心事。

        她虽不是出身在顺安，如今也算归在顺安。

        “你要回顺安去？”

        小妹崽惊呼捂着唇，此去顺安路途遥远，十六身子淡薄，怎经得起如此风餐露宿？

        能从顺安过来已是不易，小妹崽想不出来，该是怎么样的坚定，才能让十六说出这番话来。

        “我终究念着顺安，余生也想在顺安度过。”

        十六自知，她的余生，早在梁响识她之日便有言，最多不过三年光景。

        如今她已在长安度过一年，剩下两年，再怎么艰辛缓慢，也该是到顺安了的。

        “十六姐姐，你此前在顺安过的如何？”

        小妹崽瞧十六这情形，大约是在顺安过的不太顺心，便想着来找沈上时罢。

        “顺安那地方，四季如春，我在那地，也清贫，不过有三两婢子，守院老奴相伴，日子不至于太过无趣。”

        “我每日会到城北那间客栈听书，那时总觉着，那些个人是在后背笑我不守规矩，无名无分跟着上时，住在沈家。”

        “我觉着他们惯欺我，如今想来，那只不过是玩笑话，欺我辱我的，还在后头哩。”

        说着这些个往事，十六勾唇一笑，顺安那地方民风淳朴，人也如是，左右不过多嘴两句，却不曾作出出格之事。

        也是她愚笨，听不得别个软言软语，又被隔壁那妹崽劝导，这才踏上这千里之行。

        细细想来，她倒宁愿当时未听得这一嘴，今日便不是这般境况。

        至少，她不亲眼瞧见，便可日日欺瞒于自己，言沈上时处处千好万好，也瞧不见那赫玉妹崽，沉浸在自己个编织的梦中。

        如今，她连骗自己一句，都找不到托词！

        “我十六姐姐怎生这般的命苦哩。”

        小妹崽眸中水光盈盈，她听不得这些个话，为着十六心疼，忆起沈上时自云州归来那日，抱在怀中的美人儿赫玉。

        莫说十六，即便是她小妹崽，瞧见那样一副画面，心中也极为不忿。

        她替十六感到不值，若非当时她奈何不得，定要叫沈上时说出个一二三来，如何对她十六姐姐这般不起。

        “这世上命好的人能有几个？多的是命不好的，我谈不上。”

        她无法说清楚，自己命好还是不好。

        上天待她终究太薄，原以为能与上时好生过完这两年，如今也成奢望。

        仔细一想，总好过日后她行将就木与上时生离死别要好些。

        便让她一人归于顺安，她也明了，即便自己去了，上时心中也不会有一丝动容。

        “两年后便是我的成年礼，到那时，姐姐为我说个好听的四季？”

        四季这回事儿，都是些祝福的话儿，平日里都在红喜上才有，顺安也有在成年礼上，多有德高望重的老者来。

        这小妹崽胡闹也越发没个正形，小十六刚想点醒这糊涂妹崽，心下猛地一缩，忆起好些个事儿来。

        她哪里还等得到小妹崽的成年礼？早在这之前，便……

        她微敛双眸，若是，若是她那时有幸存活，应了这小妹崽也无不可。

        “好，虽于礼数不合，也先应了你这话，若那时我还能来长安，便由我替了年迈老者，为你这小妹崽说上一轮好听的四季。”

        她原不会这些个事儿，况民间有说四季说的好的，多有年迈的男子来，若她这身体真能撑到那时，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如今应了小妹崽这一桩事，她倒真专心研究起来。

        她为小妹崽备了好些个好听的词儿，身形却越发枯槁，终究没能撑过两年，便是在小妹崽生辰前几天撒手人寰。

        十六去的时候，身旁没得旁个，连收草席的人都没有。

        “十六姐姐你真好。”

        小妹崽这手还不太动得，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小妹崽向来没得这么亲近的人相伴，与她年纪相仿，自然亲密一些。

        “快些歇息，明日早起，让他们造个椅子，我带你到院中转转。”

        小十六如是说着，便将双眸闭上，小妹崽惯听话，头一歪已然睡熟。

        再睁眼已是天大亮，难得好天气，阳光刺得她微眯眼。

        小宁与李子进里间服侍二人起床，小妹崽也睁开眼来，李子小心为她换上干净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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