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奔逃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27号，辣肉面绿豆沙好了。”

        ……

        街边商户的音响放着时下最in的歌曲，唱片店门口货架大受欢迎的是孙燕姿、谢霆锋、五月天等等。

        主街后罗布着巷弄和居民楼，有老大爷用收音机听关于“中国申奥”的评说。

        汽车川流不息，整个周浦日常运作的声音就很丰富了。

        而几天后，一群成年出栅的年青、将从“欢迎2001届大一新生”的横幅下昂首阔步而过，行李箱轱辘声和四面八方的夏蝉绝唱响成一片海。

        “知——了——吱吱吱吱吱”

        八月过完大半，正是中伏天，日头是刺眼的耀白，蝉叫得震耳欲聋。

        周浦车站旁边就是小上海步行街，十几号来往的公交汇入这个枢纽中心。

        还没有任何公交进站，站台空荡荡的，人都聚集在树荫蓊郁的人行道，要么呼呼扇风，要么百无聊赖，他们脑袋里只有两个声音双管齐下。

        热死了。吵死了。

        乍然间，第三个声音闯进来了！

        “救，救命啊，杀，杀，杀人了！”

        歇斯底里的“杀人了”如晴天霹雳，瞬间惊得方圆百米的人菊花一紧，脑袋还来不及反应就涌进纷乱的奔沓声，人人紧张得周身暴汗如雨下。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四下张寻，只见下行方向的里巷有个男生左突右蹿，脸上糊了什么白花花的。

        他身后紧追着五六个身高体壮的男人，穿白大褂或蓝色医护服。

        这和谐社会的，也不知发生了啥要这么你追我逃的？

        “站住，别跑！”

        巷子内侧占满了小摊、外侧梳齿般密密停着自行车和摩的，剩下个三人行、必有一人挤出来的宽度。

        幸或不幸的是，此时人群都贴在商户门廊下乘凉，这使追人的还是跑路的都一帆风顺。

        “臭小子，你给老子站住！”，一个男人被西瓜皮绊了个踉跄，高声喝骂道。

        男孩大概没这么个混蛋老子，不乐意回敬:“呼，鳖孙儿，想坑你爷爷，没门儿！”

        什么坑？事发突然，附近的人也只有疑惑和看戏的份儿。

        那五六个高壮大汉边叫骂边追赶，前面跑路的男孩像是高中生、身量单薄，别看瘦弱，但身姿灵活，身后沆瀣一气的尾巴一时也不占上风。

        对面站台的人更是事不关己了。

        这场拉力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双方实力旗鼓相当，中间一直来来回回拉扯着十来米的样子，看得他们兴头大好。

        有的凑头唧唧喳喳揣测事情经过；有人眉峰浅浅一皱，半响又“噗呲”笑了；有格格笑的小女孩看得专注，化开的冰激凌全洗手了；一光膀子大哥估计平时还好个赌，他搓着手双眼发亮，想买个定离手。

        大哥暗猜男孩要输。

        “呼呼！”

        男孩高仰着通红的脸、一手拽紧背包带子，一手勾住旁边的路灯借力急拐弯，呼哧直喘，已经是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就好似真被下降头了，男孩感觉眼前花白，胸腔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双腿也灌了铅一般，他咬紧牙关大步迈开腿。

        但后面山呼海啸的风声和喝骂追咬着，不用细辨男孩也知道空隙越来越小，九米，八米……

        也是时运不济，他从窄巷没命冲向主人行道时，不巧前方两列公交下一秒就要进站，站台这边候车的人群已经涌动如蜂。

        “滋——”，公交熄火了，眼看即将涌出来的4道人流就要形成结实的障碍栏。

        男孩呼吸更急促了，身后的脚步声已如雷贯耳！这近在咫尺的差距已容不得他犹豫和回望。

        靠！

        越急越乱，男孩额头的泡沫化作碱水糊了他满脸，他胡乱抹去，视线略有清明之际，他眼角瞥见个他很熟悉的伙伴。

        “呼借用！”男孩当即抄进手里就丢开、身影紧追着一跳，嘴里不忘大喊着“抱歉抱歉，借过！”来开道。

        “啊！当心啊——”

        站台那儿几个赶着坐车的阿姨冷不丁见他冲撞而来、忙跳着脚躲开了，她们爆出口的惊呼被淹没进公交开门动静和纷沓脚步声中。

        4道汹涌人流形成的障碍栏终成银河，而追赶上来的大汉团晚了一步，将将被上下车的挤擦人流桎梏其中。

        站台隔开了两个光景，这边混乱不堪，那边天高海阔。

        “着急投胎啊！撞到人怎么办？”、“册那，侬森经病哇！”……

        这糅杂粘结的声音意味局势已定，男孩腰微微发力旋顿下身影、抹干净脸上的汗水和泡沫，露出一张写满得意洋洋的清秀脸庞，桃花眼，薄唇，肤白。

        秒数后，男孩稍缓过了艰涩欲断的呼吸，他高声揶揄道：“乖孙们，别送了。”

        后脚一点，前脚轻带，男孩一个漂亮的oille便轻巧跃过前方的减速带，那身影如风似水的。

        “死小子，跟谁叫板呢？你完了！”

        那几个被挑衅的大汉急了，眼看发狂蛮牛似的要冲出栅栏来，杂乱无章的哭嚎和喝骂闹成一潭浑水。

        “妈！！”、“哇啊啊啊——妈妈，有人抢我东西了！”、“站住，我报警了，你们撞了我妈还想走？你们哪家单位的，我告诉你，今天不给个说法一个也别想跑！”

        这时还嫌不够混乱似的，人群外远远传来道苍劲有力的怒吼，“吼，抓住他们，他们是杀人犯！”

        这不，路口一裤腰后别着蒲扇的大爷、骑辆凤凰牌自行车正急赤白脸朝这边撵。

        这位收音机大爷遥远听见有人呼喊“救命！”，一路穷追不舍，总算给大爷撵上了。

        “真是杀人犯？！”

        “啊——”

        一语激出千层浪，站台的人群形色骤变，然后很多人尖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窜推搡，随之而来的就是更糟糕的混乱和事故。

        那几个大汉窘迫应对着，而男孩早已远去无影。

        高潮的追逐戏业已落幕，这边上行站台也有两辆公交进站了。

        美丽女士们收好了遮阳伞，糙老爷们也丢了扇风的广告宣传单，上下车的两股人流匆促得像蒸发的水，空荡的站台热闹了一息又复归清静。

        2001年8月23日。

        咳咳！郭崇手撑膝盖、恨恨记下这个日子。剧烈咳嗽中脱力的身体栽了几下，耳朵里犹在嗡嗡作响。

        等稍稍缓过气后，他才发觉自己喉咙快要冒烟了，连吞口水都涩得咽不动，整个人红昂昂的，离熟透上桌也就只差了一撮佐料。

        热，渴。

        粗略整理好衣服后，郭崇走进不远处一家小商店。

        “你好，一瓶矿泉水。”

        柜台那儿看手机的胖阿姨下颌微撇，示意她侧后方的冰柜自己拿。

        郭崇仰头猛灌下小半瓶水，顺过气后靠着棵树捶捏酸软的腿脚，偶尔有人影沉默从他眼前晃过，留下道黏黏糊糊的目光。

        呵！

        郭崇冷哼，心底发酵着一股闷气。湿透的头发粘成丝丝缁缁，紧贴身体的衣服很快变得凉飕飕，被风一吹郭崇不由冷战，闻着身上隐隐约约的汗酸味儿，翻涌的情绪冲刷着郭崇的身心。

        他眯着眼，看着新洁的高耸大楼，和灯红酒绿的璀璨繁华，心底生出来一种怨由。

        他今天真的很不爽！

        高考后不意外收到了上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然后他欢欣鼓舞从四川紫贡小镇来到了大上海，哪成想第一天就差点被人当成傻驴给涮了。

        靠！

        郭崇也不知道该靠什么，自己的倒霉运气？二百五的智商？不亲切的人文氛围？

        那阿姨的推销表演都可以用饥渴来形容了，为什么当时自己还会被牵着鼻子走？长脑子没，贪小便宜吃大亏！

        吱吱喔喔的蝉声叫得锣鼓喧天，风过，浑身生出黏糊糊的感觉，一串汗再从两颊淌下，像蜈蚣爬过般痒得很。

        郭崇更烦了，他抹了汗后泄愤般使劲儿甩开胳膊，咣当动静从背后幽幽发作，他的手重重磕上了什么硬物。

        疼得龇牙咧嘴的郭崇回身就要给这闹心的玩意儿一脚……定睛一看，他头皮都麻了。

        靠靠靠！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啊？跟个苕样我还抢了小孩的滑板，我成什么人了，脑子呢！这怎么还回去？那小孩会不会受惊吓啊……

        郭崇悴郁仰靠着身后的梧桐树干，一时间，遇见棘手事件的心累压过了先前那股气，如果不是人群中一道来电铃声惊得他想起要紧事儿，只怕他要一直这样心里唱大戏、闹心下去。

        啊！不知道陈知行那边情况怎么样呢？

        郭崇忙摸出手机一看，妈哎那个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满屏的未接来电。赶紧给陈知行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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