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事二三

北黎有四名赶路人，某夜路过一农户，敲门借宿，老农夫谓家中无空房，可方圆百里内仅农夫一炊烟之处，四人皆道只求庇身之处即可，不嫌鄙陋。

        老农夫想起一处，但怕四人介意，当时老农夫的儿媳去世不久，尸体还停放在灵堂，儿子到镇上购置棺木还未归来。四人皆道不畏惧，老农夫只得带领四人穿过甬道前去。

        走入灵堂，缺残供桌上灯火昏暗，三根燃烧殆尽的香插在一香炉内袅袅升余烟，桌前摆放一简陋木床，一白布覆盖于死尸身上，有些说不出的阴森。老农夫领四人到一灰黑帘布前，掀开，原来灵堂有一内屋，屋内有一排通铺，四人疲惫不堪，进去倒头就睡。

        半夜，其中一人尿急醒来，刚想起床，忽闻外间传来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那人心一下子提起来，瞧向那块帘布，透进来的昏黄微光，加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显得诡异至极。

        他吞了下干嗓，眼睁睁地看着帘布被掀开，一个面色淡黄僵硬，生绢布缠头的女子一步一步向塌前走来，俯身对睡着正呼呼大睡的一人吹了三口气。他害怕轮到自己，屏住呼吸，慢慢把被子埋过脑袋，不久听见头上传来吹气声，三下过后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又是嘎吱嘎吱的木板声音。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他才慢慢探出脑袋，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人，没有反应。他心里仍是恐惧，不敢动弹，思考一番，才决心起身，刚抖抖衣服，又听到外面传来木板咯吱咯吱声，他吓得连忙趴下去，扯过被子盖过头顶，听得脚步声直直朝他这边走来，又连着吹了好几口气，才离开回去木板上躺下。

        他没有耽搁，连忙起来胡乱穿好裤子就赤脚跑出去，临了瞧了眼木板上的尸体，尸体忽地起身，正是方才吹气的女尸，他惊得夺门而出，女尸像是要追赶他，急步紧随着他。

        他一边逃一边大声喊，但周围仍然黑漆冷寂一边，没有人惊醒，唯有后紧追一尸。女尸追得极近，他不敢去敲老农户的房门，怕被它赶上，于是一路朝县城跑去，冷汗直冒而顾不得，直到看到郊外有一寺庙。

        此刻天微亮，寺庙内传来木鱼声，他加快速度跑到门前使劲敲打山门，但庙内和尚怕有事变不敢立即开门。一转身，女尸已到眼前，面目狰狞，惨白的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几日之后，村里举办了一场白事，棺材里正是这名赶路人，而原先的女尸却以活人在人群中跟随着哀悼死者。

        男子温润而叙述鲜活的话音刚落。

        “结束了？”有些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志怪故事里，有些愕然。

        “啊，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个女尸吸了赶路人精气活了过来吗？”一个丫鬟问道。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邪乎？”一个仆人疑道。

        “今日这故事好吓人啊！不过结束得也有点草率呀？”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议论不断。

        “大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人终于想起，对被他们围在中间，这场辩论中的“始作俑者”问道。

        所有人皆看向容临，等他发言。

        “此人是做噩梦吓死的，至于那名女子，原本就是活人，偶尔生病面色难看，被那人瞧见烙入脑子，这才生了噩梦。”他不急不慢地解释道。

        “啊，做梦都能吓死？”有婢女惊讶道。

        “所以你还是打扮得好看点脾气柔和些，别止不住哪天我将你当做那张牙舞爪的女鬼半夜做噩梦吓死。”一男仆笑着回那人。

        “哼，我才不信。要是真能做梦吓死，我天天扮鬼在你面前晃悠！”那婢女气道。

        “你别不信，我二舅儿媳妇的远房亲戚家邻居的表姥爷在最后的日子里跟他女儿说起他梦到老婆子，骂着让他跟她走，结果交代完后事的第二个半夜便安祥地去了。”另一人回那惊讶之人。

        “合着这表姥爷和你没啥关系。”有人笑。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去世前也做梦了！”

        “好了。”，容临止住他们的话头，“都散了吧，听多了会做噩梦的，下次再给你们讲故事。”

        围着的丫鬟仆人纷纷欲犹未尽地散去，仍然在议论着……

        “小丫头，还在那偷听？”他看向亭下一处。

        我从亭后走出来，“我没有偷听，容临哥哥你故事讲得太入迷，我不想打扰你们，就在旁边听了。”

        他笑笑，“使者一早入了宫朝见皇帝了，王叔不舍得他们叫醒你，现在就剩小丫头你和你的丫鬟，还有留下的几个护卫。”

        “哦。”

        “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吃京城里的特色。”他起身拉我直接走了人。

        早晨的京城仍是热闹十足，很多小商贩已经热火朝天，早茶、包子铺、粥铺、肉串煎饼……容临带我去了一个茶楼，端上来的茶点很精致，茶楼和小厮也很体面。

        “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茶楼——空中茶楼，许久未来，倒十分怀念。”

        “你经常不在府里吃？”记得他昨夜也说在外吃的。

        “也不是，只是听闻西街阿婆今日便被儿子儿媳接回家中照顾孙儿了，昨儿恰好是阿婆面馆最后一天营生，我便去那儿吃了晚食，而现在就是想带你来尝尝这早茶而已。”

        “府中的厨师也让我这馋嘴训练学得多种地区美食，你若想吃什么，都可以让府中厨师做。”他继续道。

        “嗯。”我想了想，问，“我想问问，今日那个故事，既然是死者的梦，为何会有人知晓他是被吓死的？”

        “你还在想那个故事？早知今日不讲这故事。”虽是这样说，但他脸上仍然一脸笑意，回，“神鬼志怪，本就是人间故事添油加料的，很多故事就听个趣味，小丫头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我就问问。”我低头喝了一口汤，心里还是有一点空落落的。

        “此茶楼的由来也有个鲜为人知的传闻，你可想听？”

        我抬头看他，然后点点头。

        他开始讲述，少年温朗的话音不自觉把我带到那情景中……：

        景德镇有一白面书生，林姓，出生不凡，外表俊朗且满腹经书，十六岁时进京赶考，路上遇一瘦小白面男子，此男子长相清秀，性情纯真大方，亦是进京赶考，他们交谈甚欢便结伴而行。

        一路上作诗作赋，生活种种，偶尔风餐露宿同塌而眠，二人的情愫就在浑然不觉中悄然而生。

        连书生都没发觉自己越发关注在意此男子，男子平日里谈吐不凡且高远豪志，但鲜少却也曾露出脸红害羞之态，而且相貌秀气，细皮嫩肉，身子纤细，引人遐想。后来书生发现自己对同为男子的同伴竟有异样情愫，无法接受，便刻意回避。直至考试那日，男子被心怀不轨之人匿名举报揭露女子身份，导致无法入场考试，而书生不知，正常考试。

        后来书生考中入朝为官，却思念男子至深，夜夜入梦，半年后在京城一间茶楼借酒相思，遇见与男子相貌极为相似的女子，醉酒表白，醒后方知，

        原是男子女扮男装，原本是驿都城的名门世家之女，不爱琴棋书画却爱吟诗作赋，不甘被三从四德礼教束缚，不愿一辈子做深闺小姐而后嫁人为妇的平凡命运，便瞒着家人女扮男装潇洒只身一人前往京城考取功名利禄。而被揭露身份之后不愿归家，便在京城开了间茶楼为生。

        而此女子，其实也早就爱慕书生，此番说开，便结为夫妻，恩爱两厢。

        但却不忘离家初心，不因丈夫在朝为官而休业待家，女子善商经，茶楼仍旧营生，而今仍风生水起。

        此茶楼即为空中茶楼，此女子也即这茶楼老板娘。

        “女子从一而终都很洒脱，但书生似乎有些矛盾之处，故事这么圆满吗？”听完后我陷入思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丫头，世上哪有那么多悲剧挫折，圆满了反而有意见了？”，容临笑道，“不过你莫要与茶楼老板娘提及此事，准备数年，最后不能参加入官考试她可是后悔一生的，揭人伤疤戳人痛处可是会长不高的。”

        “……”一个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三的人时不时被一个十岁孩，嗯，十岁成熟男孩当做小孩子哄着，确实偶尔会被噎住。

        一整日，虽然容临只带我逛了几个地方，但每个地方皆有趣十足，比如茶楼戏曲、游湖逛市、夜间灯会……

        已经很久没人像带小孩一样带我到处玩了。

        夜间，我端坐在榻上的桌前，拿出许久未翻开的鸦青色册子，这是我在古代的日记，在现代我也有记笔记的习惯，只是我向来只记令我开心的事情，所以自从十五岁之后我记在上面的就越来越少。

        翻过前一页记录的「都罗国三五年十二月七日」，到空白一页，开始下笔：

        蜀国二一二年五月二十日天气：晴

        爸爸也爱逗鸟、见识广、唤我丫头、带我去游乐园玩耍，可能是因为这样，虽然昨日刚认识容临，但他爱笑，有说不完的趣事，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很羡慕他能到处游走，总有一天我也想像他一样无忧无虑地走遍这世间！也真希望我就是八岁年岁！

        第一次逛楼听戏，讲述的都是当代近些年的凄美爱情故事，有些不大明白的，容临总能以最简明有趣的方式解释描绘，但我发现，有些悲情的地方被他刻意简略带过，欢喜之处则被扩大，这让我听起来就没那么伤感了。

        今日玩得尽兴，只可惜小缺恰好生病无法随我一起来中原，回去同她说起此番，她一定后悔生了这场病，哈哈。还有二哥景夕，只可惜父王不让他跟着一起，不过他好像也不怎么想来的样子，不知道他和师父学得怎么样了，可能已更加超过我了？还有母后，她近来有些轻咳，不知是否痊愈。

        写着写着，竟没想到，我也开始想古代这个“家”了……

        合上日记，我把它放入我的小柜里锁好。然后逗了逗傲娇的鸟儿便回床上睡觉了。

        又一夜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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