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逗鸟少年

中原京城的繁荣是我来到古代三年第一次见，与西域一眼望不尽的荒原山地和设于抗风御寒的厚土建筑不同，古代中原的城楼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真正的车水马龙，十里长街喧嚣不绝……

        大街中央，浩浩桑桑的西域议和队伍进京，京城使官一早便在城门口接迎我们，一列京内将领现在正在一旁护送我们。

        西域都罗国使者与中原蜀国使官边骑马边交谈中。

        “贵国使者亲自到我朝商议国交，实属我朝之荣幸。”使官笑道。

        “与中原王朝结交友好邦国，也是我都罗国之荣幸。”使者笑回。

        “京城驿馆现暂修葺，使者远道而来，未敢怠慢，请这段时日里就且暂住容府。”使官再次笑道。

        “听闻容府是中原最大的书香世家，如此能暂住容府是我们的荣幸。”使者再次笑回。

        ……

        在轿内听他们荣幸来荣幸去，有些无聊。

        我掀开帘子，大街上小贩吆喝络绎不绝，有冒气的面馆摊，扎糖人的，喷火戏耍的，卖五彩各式灯笼的……好不热闹。

        忽然看到一个少年坐在一座桥下，神情闲致，慵懒倚靠一侧，手上有个精巧鸟笼，另一手捻一小根竹棍逗弄里面的小鸟儿，小鸟儿竟用鸟喙挟住竹棍，摇晃着红毛小脑袋，眼睛眨巴眨巴，与他一来一回，倒有点像小型拔河比赛。十分滑稽，我想多看看，但轿子不断前行，后被繁密的树枝隔挡，我伸头看了看，却再也瞧不见。

        我们在一处府邸前停了下来，门口早已站了一排奴仆等候。

        “冯使官已和容府交代，只是交代得急，老爷夫人还在外未回，没能亲自迎接，还请见谅。对了，老奴姓王，是容府的管家，已在府内为各位安排好住所，使者一路长途跋涉想必已劳累疲乏，请随老奴进来先休息片刻。”一个衣着朴素但不失体面，举止言行很谦和的中年仆人迎面而来对使者说。

        “有劳王管家。”使者回礼说道。

        “这位就是云罗小公主吧，长得甚是机灵可爱。”，他转而对旁边的我说，笑呵呵的，语气变而宠和，“老奴我也为云罗小公主特别准备了间房，就在我们容大公子房间对面，容大公子自小游历各方，有许多有趣的玩物和奇闻故事，今日恰好是归家的时候，这几日云罗公主闲暇之时可以找大公子玩耍打发时间。”

        我点点头。许是一路上太过枯燥乏味，我心里对他口里所说的这位容大公子充满了好奇。

        晚膳很有南方特色，摆了一桌，但我们没有等回任何容府主人一同进食，饭桌上仍然是与我客气十足说话无趣的使者几人，无聊至极……

        后来与城中逛到某酒楼茶余饭后听闻，容府，是京城，也是中原的第一书香世家，世代不为官，在民间儒士眼中地位却极高，累世杰士，有号召天下名士之能，听闻皇帝对其都客气几分。容府的大公子容临年纪不大却博古通今、风流缊藉，是位小玉面郎君。

        夜晚下起了小雨，叮叮敲响院里蓄水莲叶大缸，屋外蟋蟀声起，树叶也被柔风细雨轻摇发出沙沙声响，犹如夜间里的一首入眠曲子，与北方西域的景象有着天差地别。随我而来的婢女已经在隔壁屋睡下，而我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脑子满是今天看到的那个桥下少年逗鸟的情景。

        “大公子，您回来了！老奴去给您备洗澡水，晚膳老奴也给您留了一份，现在去叫厨房热热。”屋外传来王管家热络的说话声。

        “王叔，我在外吃过了，你帮我备下热水就好。”一个少年的声音随后，温润随和。

        “好好。老奴现在就去。”

        闻得声响我连忙下床，走到屋门口，看到院里打伞的两人，他们察觉到我，微抬伞看向我。

        素墨青伞下，一个白衣少年，约摸十来岁，身形颀长清瘦，握着伞柄的手修长如玉，乌墨长发随意飘散肩头，微风吹乱碎发，却更添几分慵散不羁，眉眼柔和澈明，嘴唇轻薄，笑容浅浅。

        男子执伞遮雨也可以如此好看？

        他右手随意提着一个精巧鸟笼，里面的红毛脑袋的小鸟用喙梳理着柔软的小羽毛，偶尔避开几滴打入笼里的雨水跳来跳去的。

        是街上桥下看到的那个逗鸟少年！

        “大公子，这是都罗国的云罗小公主，今天与议和使者一同来的，老奴第一眼便瞧着投缘，就提起大公子您游历四方今日归家，云罗小公主定是挂上了心，晚膳都吃得心不在焉，方才也定是睡不着，听到您回来才赶忙跑出门来，比二小姐还赶趟儿。”王管家见我，笑呵呵地同他说道。

        “是个贪玩的小丫头。”他笑容鞠然，更显少年感。

        “这都罗国的使者也确是无趣木讷得很，想必云罗小公主一路上皆烦闷无聊，憋得久了，大公子这几日便带小公主好好四处玩玩吧。”王管家笑道。

        “好。”他应下。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个小少年，活了二十几的我却觉得我在他面前真的就是八岁的模样，此刻听他们一说，有些不好意思。

        “小丫头，这鸟儿你先替我照顾一会，待我洗好澡再向你讨回。”他执伞缓缓踱步过来，一种淡淡好闻的檀香味随着微风拂过我的脸庞，我呆愣了一下，他把鸟笼提到我跟前，鸟儿被突如其来溅入的雨水吓得噗嗤一下。

        “嗯。”我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鸟笼，又道，“不过我不是小丫头，我叫云罗嫤年，那我该叫你什么”

        “云罗嫤年？好，我记住了。”，他一笑，声音仍是温润，“不过还是小丫头叫得顺口。容府规矩不多，你唤我容临哥哥，唤管家王叔便可。”

        “云罗小公主，外头下雨，天气凉，您先进去里屋，待会大公子洗完热澡再来找您玩。”王管家也把伞关了进来檐下，和暖地对我笑道。

        我看了下手里鸟笼里的小鸟儿，点点头。

        屋内。

        我学着桥下少年逗鸟，折了盆栽里的一根枝条，坐在椅子上逗弄桌上鸟笼里的鸟儿，果然它叼着枝条和我一来一回扯来扯去，扯得久了，就松开嘴，跳到一旁吃食喝水，然后站在一边似乎在休息一番，接着便又挟起枝条和我又开始“拔河”。

        我恶趣一来，稍微用了点力，它扯不过我，竟直接松开嘴，躲到一侧，无论我怎么逗它它都不理我。

        这小鸟儿，有脾气！

        “小丫头，下午在街上偷看我逗鸟儿的果然是你。”

        我扭头，看到容临不知何时开了门，身上已是另一套净白绸衣，腰间随意绑着墨绸带，笑容如清风拂面，手上还随意提着一个小篮筐。

        “你们容府规矩不多，敲门也不需要吗？”我问。

        他一愣，“倒不是，只是出去久了，倒忘了进女子闺房要敲门。那我出去再敲一次。”说着真的出去把门关上，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小丫头，我可以进来吗？”

        “……”

        他又敲了敲，“小丫头？”

        “进来吧。”

        他推开门便直接走了进来坐在旁边，身上的檀香更为清香浓郁，脖颈处还留有一丝水痕，我脸微微红，不自觉地往旁边坐过一点，他看了看不搭理人的小鸟，笑道，

        “这鸟儿打趣得很，是我从西州一个小县城的一个藏鸟小贩那重金买来的，西州那儿灵鸟甚多，就这只脾气最傲娇着。”他打开篮子，从里面拿出一小袋吃食。

        “你明明下午就回来了，为何今夜才回府？”我边看着他掰开一点一点喂鸟边问。

        “到府了，鸟儿便被二妹或府里某个丫鬟要走了，于是就在外多逗玩了会儿。你别和王叔说，他最爱念叨我们了。”他露出一点小孩性子。

        “对了，这鸟儿还有一个特技，有趣得很，你去把门窗都关上。”

        “好。”我把门窗一个个关牢，然后坐回原位。

        他打开鸟笼，把鸟儿逗出笼，鸟儿在桌上开始走路起来，他面对着鸟儿，突然扔飞镖似的动作向小鸟袭去，小鸟中镖，身体一僵，眼珠停滞，两只黄色的小爪子一步一步颤抖后退，再一梗，直直倒下，一动不动，堪称戏精般殿级表演。

        我戳了戳小鸟，小鸟皆僵硬没有动弹丝毫。

        “它，死了？”

        他打了个响指，小鸟眨巴着眼，翻身，又活蹦乱跳起来。

        “这么有趣！”我惊喜。

        “喜欢？那我就把它送你了。”

        “可是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你不把它送给她吗？”

        “月儿她病弱养于深闺，此前我已经送了许多稀奇玩物给她，小丫头你难得来一次，送给你她不会介意的。”

        “病弱？可知是何病？”

        “打娘胎里的病了，找遍名医都医治不了，听一些老人说过有人得了绝症，大夫治不得，吃了偏方却治好了，我便四处游走，或许可能找到对症的偏药。”

        “那有找到吗？”

        他摇摇头，“有些确实有点效果，但吃不了多久便失了效，仍然无法根治。”

        “你们一定很难过。”我问。

        “人世间的生老病死就是如此，难过也没办法。”他语气轻松。

        但我却低下头，心里有些难受。

        “小丫头，这么多愁善感。”他看我不说话，笑着调侃我。

        “嗯。”

        他又一愣，随即笑道，

        “听闻甜食可让人心情愉悦，这个你吃吃看。”他从篮子的第二层里拿出一碟绿色甜糕，放到我跟前。

        我拿了最上面的一个，咬了一口，芳香扑鼻，不腻，忍不住我又多吃了两个。

        他又拿了一个茶壶出来，倒了一杯给我，我接过喝下，去除了糕点的残渣，反而让糕点更加细腻和回味无穷。

        “是不是更加清香留甜。”

        我点点头，又多拿了一块。

        “这糕点是芳季草制作的，也是此次我从西洲带来的小特产，配上这清红茶，更是绝配。”他啧啧称赞。

        “好了，小孩子，不要想太多，那都是大人该想的，先睡吧，你刚来京城，对这儿还不熟，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他揉揉我的脑袋慰道。

        原本我只是触事生情，被他这么哄小孩法的安慰，我有点小抵触和情绪，但最后还是乖乖点头回到床上，看着他悠悠地收拾东西出去，留下那个鸟儿在窗边那儿活跃着……

        一夜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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