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救护车声嘶力竭地痛呼着赶到了医院，苏祁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的面部白到泛青，呼吸断断续续，大片的血喷在氧气罩上，从他的嘴角流到脖子上，然后又滑入锁骨。
胃里好像伸出了个钩子，把他整个人都抽住蜷成了一团，他颤抖着，时不时的泛起一阵痉挛。
谢逐依照医生的嘱咐把他托在了怀里，苏祁那副瘦弱的身体好像是骨头上抹了一层皮，透过光可以看到骨色的惨白，狂风肆虐下，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医护人员焦急而快速地抬下车，当机立断地把人送进了eicu。
门“哗啦”一声关上那一刻，谢逐手脚冰冷，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你是病人家属吗？”医生大步走到谢逐的面前，看他没有反应，又大喊了一声：“你是不是苏祁的家属！现在情况紧急需要签署病危通知书！”
谢逐扭过头看着医生，可他什么都听不到。
白色的墙面在他眼前突然开始蠕动了起来，墙皮大块地翻卷脱落，露出一片又一片黑洞洞的虫蛀痕迹。
窗帘飘在空中，上面有一块被拖拽留下来的手印，细密的蜘蛛网挂在上面，隐约能看到残缺的虫子尸体。
破烂的窗户被风抽的噼里啪啦响，腐烂的味道掺杂着甜腻的血腥味钻进鼻腔，渗入毛孔。
谢逐的瞳孔扩大到了极致，他无法自控地看向四周。
门前放着一排冰冷的钢质椅子。
椅子上坐着四个人，身体前倾，那是一个准备起跑的姿势。他们的脑袋插在脖子上，左拳缝在太阳穴，怪异地绷着身体，纹丝不动。
他们保持着完全整齐的高度，手上做着相同的“打火”的手势。
没人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因为在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一个形状扭曲的黑色塑料袋。
空调的冷风吹过，塑料袋张狂地扭动起来。
天花板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又非常进，好像密密麻麻的虫子在耳朵后面爬。
突然间有什么滴在了谢逐的额头，他全身僵硬，只能抬起眼看向上方。
那是一群密密麻麻的眼珠，它们钻在墙里，黏在墙面上，恶心浓稠的红色液体藕断丝连地从眼珠里落在地板上。
谢逐全身颤抖。
就在这时，椅子上的人开始生硬地拧起脖子，发出了生涩的“咯吱”声音。那声音尖利刺耳，就像指甲在玻璃上用力撕挠。
他们的头没有丝毫阻碍地拧到了背后，尽管看不见脸，谢逐依然能感觉到一双双浑浊冒着血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谢逐猛地倒退一步，发出了一声急促地倒吸声，他又熟练地闭住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这是假的。
这是假的。
这是幻觉。
一切都是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细小微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身边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他听到了家属们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听到了保险售业员在那里找人攀谈。
血腥的味道渐渐消失了，被一股刺鼻的消毒液味儿冲了个一干二净。
谢逐眉头一跳，缓缓睁开了眼。
走廊明亮，墙面干净，坐在椅子上等待传唤的家属们或垂头丧气，或表情冷漠。
医生已经背过了身，似乎打算调苏祁之前的入院资料找家属的信息。
谢逐迅速找回理智，他抬起手，虚弱地扯了医生一把：“马上……马上就到。”
医生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一下苏祁的情况，又几次提醒他，一定要留人在门外等候。
“好……好。”谢逐思绪万千，痛苦到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他拼命的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只能说出只言片语，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好像下一秒就要泪如泉涌：“求你们……一定……救救他。”
“你放心，所有病人我们都会尽力救治。”
就在一瞬间，谢逐抓在医生肩膀上的手突然一顿，脸色突然煞白。
这声音并不是脖子上面发出的。
而是从医生的腹部传来的。
谢逐的脖子生了锈，他努力地垂下头，这才发现医生一直是怀抱着东西的姿势。
他鬼使神差一般浑浑噩噩地抠着医生的肩膀，把医生的身体掰过来。
下一刻，谢逐的脑袋仿佛被电钻猛地捅入，全身的汗毛像一根一根细小而冰冷的钢针扎在他的身上，砭骨的寒意渗入骨髓，氧气被抽干了，紧接着又是一片沉入水底般的寂静。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谢逐只听得到自己被掐住脖子一般，发出艰难而急促的咯咯声。
他的面前，医生的手里，是一颗头颅。
半边脸已经被烧焦了，另一半像是煮沸了的没皮的青蛙，像一块溃烂的疮一样流出汩汩脓水，被血浸透的湿漉漉的头发缠在脸上，黏腻的发丝间能隐隐看到一只没有眼白黑洞洞的眼睛。
谢逐惊恐地发现他熟悉这张脸，他突然疯了一样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全身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医生身上的白色长袍像有了生命一般突然生长，那长袍渐渐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上面猛地扑出一片焰浪，大火滔天，墙面瞬间瓦解。
火星与灰尘密密麻麻地扑入鼻腔，窒息感紧紧地包裹住谢逐，他在绝望里横冲直撞。
他看到那张脸上嘴部的位置突然张成了一个漆黑的洞。
那张脸在对他说：“你杀死了我。”
医生看见谢逐好像在走神，错愕的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正当医生打算回到icu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的人像个怪物一样挣扎了起来。
他眉毛一凝，立马喊了几个护士跑过来按住谢逐的手脚，“醒一醒！”
好烫。
太烫了。
谢逐焦距涣散，双目赤红，像是要流出血一般，他的眼泪刺入眼球，他的尖叫死在喉咙里，他在火里求死挣扎。
救命……
救命……
他一遍又一遍地痛呼着，回应他的只有汹涌的大火。
“看着我！”医生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连忙给护士使了个眼色：“先准备一些镇定药物！”
“可以听到吗？”
“请你放松，听我说话！”
“能听到吗？”
“……”
谢逐颤抖着，突然噩梦初醒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使劲粗喘了几声，终于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没事……抱歉。”
“抱歉。”
医生终于抹了把汗。
在重症室这儿出现的各种情况太多了，哭到晕厥的家属，疯了一样发泄的家属，甚至要拉着病患一起死的家属。
劝他们不要担心，放宽心都是相当不负责任的说法。
大难临头下谁都要学会忍受痛苦。
医生无力地摇了摇头。
很快苏洵就赶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跑的快要断了气儿的宋子虞。
宋子虞实在担心苏洵见了谢逐后会直接一脚招呼上去，一不小心又要平白无故给人家icu填个病患。
但是苏洵出乎意料的冷静，路过谢逐身边的时候，甚至没有分出一秒钟的时间看一眼那人，他径直走到了护士身边，快速地签了字，又双手把通知书递了回去。
沉默了足足三秒后，他才说：“请您一定尽力。”
宋子虞像得了便宜一样，快速地走上去把谢逐拉出了危险地区，正松了口气，就发现谢逐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谢逐一会：沉声道：“小孩舍不得你，不会走的。”
“你别……再犯病了。”
谢逐哽咽地“嗯”了一声，没说出话。
然而苏祁情况并不乐观，比几人想象当中要危急得多。
他们在外面等了三个多小时，又收到了一张病危书，原因是ecmo做了一半的时候，苏祁的呼吸心跳骤停。
23:18除颤第一次；
23:24除颤第二次；
23:44结束心脏复苏；
到了凌晨十二点半，苏祁又出现了血压骤降，多脏器功能衰竭的症状。
ecmo、呼吸机、各种急救器材全部都应用了起来，苏祁全身都插满了管子，医生在病床边围成了个圈，忙得焦头烂额，几次都认为这人要撑不住了。
这场病来的气焰嚣张，医生每次出来喊“苏祁家属”的时候，谢逐都一度感觉自己要被烧死在这里。
终于。
在抢救进行了快七个小时的时候，苏祁生命体征逐渐平稳。
医生出来告知情况的时候，谢逐猝然腿一软，“哐当”跪在了地上。
大火熄灭了。
世界归于死里逃生后茫然的寂静。
他无声地盯着地面，如果……
如果苏祁刚才没有抢救成功的话。
他会跟他一起去吧。
明明是很哀伤的一件事情，谢逐却心酸地笑了一下。
毕竟要一起下地狱的。
毕竟他的小狐狸不舍得丢下他。
谢逐默默地垂着头，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痛哭出声。
过了很久，他的面前多了一只手。
是苏洵。
苏洵依旧是一副面瘫脸，但谢逐感觉的出来，他的手一直在克制着颤抖。
“你挺厉害的。”苏洵说。
谢逐一颤，又听他说：“我们不可能一笔勾销。”
“你欠小祁的太多了。”
苏洵下意识地从兜里摸烟，又突然想起来这里是禁烟的，他使劲叹了口气：“等他醒来后，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然后把命赔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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