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赵大夫

夜晚，悄无声息地下起了雨。

        ……

        白天又是个下雨天，窗外淅淅沥沥个不停，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滴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节奏规律的声响。

        天色阴沉沉，却听不到什么风声。把帘子一拉，人顿时变得昏昏欲睡，一觉到黑天也不知道。

        阴雨绵绵的天气，只要不是急症，大家都不愿意出门来医馆看病，赵大夫便会十分清闲。

        今天赵大夫彻底懒散，虽然随着习惯早早起了，但也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于是备好了茶水和小点心后，就斜靠在椅子上不愿动弹，巴巴地看着小庄忙活来忙活去。

        瞧着瞧着，赵大夫的眼皮就耷拉到一块去了，他迷迷糊糊间看到赵重霜的身影……

        嗯？小双儿回来了？

        赵大夫瞬间清醒，可定睛一看，哪里有小双儿的人影。

        唉，两天没见小双儿，他都出现幻觉了，也不知道小双儿在枕流园过得怎么样。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小双儿已经能够独立了……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双儿那时，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小丫头。

        ……

        那时的赵大夫脾气并不好，而且总以为自己还在壮年，本就该火爆一些。

        他平常看着人还不错，总是体体面面地笑着。可一旦不耐烦，就会显得很暴躁，吹胡子瞪眼没个消停；尤其不喜欢小屁孩，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管不住自己。

        那天生意不好，见天色快黑了，他就打算先去吃个饭，吃完饭再回来看着铺面。

        这时候，医馆门口突然多了个小丫头片子。

        赵大夫原本没留意，起身时不经意一瞥，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一条野狗，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姑娘。

        影子看着又窄又小、一点也不起眼，难怪他会错认成野狗。

        赵大夫心里纳闷，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而且怎么待在别人家门口也不说话？

        赵大夫皱了皱眉，走出去几步，双手撑着腿弯下腰来，打算问问这小丫头有什么事，是不是家里人生病了叫她过来。

        刚打算开口，便听到了一个细细怯怯的嗓音出现在耳边：“我能留下来吗？我什么都能干。”

        赵大夫：嗯？

        什么玩意，他好像出现幻觉了。

        赵大夫紧紧盯着面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下巴尖尖的，脸上灰扑扑的有脏迹，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赵大夫：“你刚说话了吗？我没听清。”

        赵大夫这次眼都不错开，可面前的小丫头一直都没有再张口，眼前的沉默久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耳朵出了问题。

        终于，赵大夫看见小丫头犹豫地张了张嘴：

        “……我什么都能干。”

        “可不可以让我……留下来？”

        赵大夫直起身子，沉默地看了看天。

        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在思考措辞。

        这都什么和什么，怎么就要留下来了？？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赵大夫觉得有些瘆。他直起身子离远一点才发现，虽然这个丫头说着恳求的话，可眼睛里却如死水般平静。

        这个小姑娘，说着这样的话，却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地方可去？啊……应该是附近的难民，这么个小丫头确实也很难。

        可赵大夫还在因为刚才被吓到而暗自羞恼。他嘴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拿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小丫头，你知道在我这医馆需要干点什么活儿吗？”

        “你这么个小身板，能背着大篓子去山里采药吗？”

        “生病的人可是很难应付的，疼痛会让他们变得暴躁易怒，你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能让他们震怒。你能应付得了吗？”

        “熬药又热又腥又苦，需要一直守在炉子边上……”，赵大夫不断地恐吓着，并暗暗观察小丫头的表情，期望能吓退她。

        可他说了这么多，小丫头怎么连表情也不变一下？？

        这小孩是不是听不懂话？

        “我可以做。”

        又是这个细弱的声音！赵大夫终于泄了气。

        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以前也是县上出名的纨绔，现在竟然连个小丫头片子也吓不住了。

        赵大夫瞪着小丫头很久，面前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闪也不闪。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行吧行吧，你要留下来就留下来，看我怎么残剥你！”

        赵大夫输人不输阵，憋着气继续放狠话。

        可当赵大夫看到这个小丫头的眼睛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就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明明还是没有表情，小丫头的面容却奇异地有了神采，好像他刚刚的一句话是什么天下至美的珍馐一般。

        这丫头可真怪啊。

        既然已做下决定，赵大夫不再纠结这丫头的去留，转而关心起另一个方面。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小双。两个的‘双’。”

        “你倒是知道意思。嗯……别的先不说，你的姓先随我。‘双’，……这个字太简单了，也就能当当小名。”

        “大名……大名就叫‘重霜’，好听！既保留字音又保留字意，嘿我可真聪明。”

        “下回有空我写给你看是哪几个字……”

        赵大夫原地踱了两圈，几乎被自己的聪明才华所折服。

        他果然有一些取名的天赋。

        ……

        就这样，小双儿留在了医馆里。

        赵大夫又不是真的来养小孩儿的，该使唤就得使唤，把赵重霜当杂役使才对得起他之前说的话。

        什么叫掷地有声？嘿这就叫掷地有声，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说，这小丫头还真勤快，这么一个小个头做事就很稳当了，叫她晒个药啥的比赵大夫自己做还来得好。

        就冲这一点，赵大夫就觉得自己这笔生意值了，包吃包住换来的这小孩儿比他想象得好太多了。

        赵大夫可是憋着劲呢，看小双儿这么顺利地胜任了这些工作，他总在琢磨找点什么新的麻烦给她。

        赵大夫又让赵重霜去“照顾”病人。

        结果那些原本因病痛而焦躁不安的病人们，让小双儿这丫头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十有八九都能平静下来。

        赵大夫起初刚发现时，还觉得纳闷儿，遂观察了一阵子。这丫头，本身就性格沉静、不急不躁，听人说话时又显得格外认真，让病人感受到十足的重视。

        她就这么静静地听人说话，反倒起了安慰的作用。

        这小丫头有点本事啊……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赵大夫再也挑不出什么刺儿了，赵大夫觉得这丫头很是奇妙，可能是真的与他的医馆有缘。

        庄伯也觉得奇妙，从小认识少爷，少爷就是这么个臭屁性子，有时候很不着调。

        也不知道是不是养了个怪癖小孩的缘故，这脾气竟然慢慢变好了。

        每天就逮着小双儿胡闹，说得好听是笑呵呵，不好听就是傻乐。

        看见别人也笑眯眯的，往日的不着调全朝着他和小双儿去了。

        ——

        赵大夫斜倚着，想到刚遇见小双儿的时候，又忍不住乐了。

        当时自己对待小双儿还挺恶劣的，他年轻时一直都是那么个脾气，挺讨人厌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好像跟换了人似的，脾气倒温和起来了。

        小双儿也是不计较，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看着木木的，却和街坊邻里都处得很好。

        这丫头，早知道就不让她去什么枕流园了，现在连人影也见不着，他觉得好无趣。

        赵大夫胡思乱想着，却有人撑着伞出现在医馆门前。

        等那人收了伞走进来，赵大夫才见是一个小伙子，高高壮壮的，看着体格不错。

        小伙子说，他们一家平日住在山中，他随父亲打猎维持生计。也在山上辟了一块地，种上一些作物。

        这两天，他们家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些腹泻的症状，但身子都没有什么不适，就没有在意。可这连着几天都这样，身子再健壮，脸色也显得不好了。

        连着几天都没好，想想还是配点药吃吃。今天正好下雨干不了什么事，就到镇上来一趟。

        赵大夫原本有些惊讶，怎么冒雨来医馆，但看着却并不很着急。听罢缘由，倒觉得很合理。

        这个情况基本上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了什么，把肚子吃坏了。

        为了保险起见，赵大夫还是给这个小伙子把了把脉。

        嗯，没什么问题。直接开点药就成。

        唉，小双儿不在，他还要自己去拿药。

        ……

        拿完药，送走了打猎的小伙子，赵大夫还没歇多久，又有人过来了。

        今天这个雨天可邪门，怎么下着雨还来这么多人？

        原来是侯府的人，什么事啊又叫他去？

        “公子昨日又吐了，现在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昨天病情有反复，不是和他们说过是正常的吗；还有，这传信的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没什么大碍叫他去做什么？

        “昨天赵姑娘也看过了，说可能是山泉水有问题，反正，她说要叫赵大夫再来一趟。”

        赵大夫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

        不管了，既然是小双儿叫他去，那肯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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