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见

赵重霜到了枕流园，一路紧跟着赵大夫往前走。病人的事有赵大夫操心，她用不着花心思，所以还能在疾行时看看这枕流园的设计。

        果真精致不凡。

        绿竹山石，错落有致；一砖一瓦，皆有其相宜之处。

        园内引活水，筑了一方小池，游鱼在莲叶间隐现，颇有意趣。

        水绿一路在前引领，不一会儿就到了病人所在的地方。赵重霜一踏进房中，就嗅到一股莫名有些熟悉的香味，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遇见过。

        她常随赵大夫出诊，知道讲究人家的规矩。低着头随赵大夫走到床边后，只眼观鼻鼻观心，垂眼作背景板。

        病人就躺在她旁边的床上，赵大夫已经在搭脉了。

        赵大夫问病人：“大致情况我在马车上已经知道了。刚才还吐吗？”

        病人眼睑微颤，并未张口，旁边伺候的丫鬟已上前一步：

        “水绿姐姐去找大夫之后，我们没敢再喂公子喝水，到现在就没吐过了。”

        赵大夫微微点头，又问：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头晕或者反胃？”

        这时床上的病人不得不回话了，他有些艰难地微喘了口气，回答道：

        “有一点恶心……”

        说出“恶心”这两个字，恶心的感觉就变得更强烈了，魏梓难受地吞咽了一下。

        赵大夫又问：

        “今天的饮食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用水又是来自哪？”

        这时水绿站了出来，回答了赵大夫的问题：

        “公子今日的饮食与往日并无不同，在枕流园的用水都是来自山上的泉水。我们自从来到这里，都是直接取山泉水，不应该有什么不妥啊。”

        赵大夫皱皱眉，再一次摸上了自己的山羊胡须。

        沉吟了一阵，赵大夫说：

        “按照公子的脉象与症状，并不是受了寒凉导致，而确实是进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公子若体虚，会更敏感一些。”

        “今日不要再进食任何东西，只可稍稍喝一些放了盐的温热水。如果喝了盐水还吐，那盐水也不要进用了。”

        “我开个药方，明日再服用。药方主要是调理水液、温中燥湿的，每天一次，服用两天看看情况，再调整。”

        “这两日饮食切忌清淡，而且要多多休息。”

        若是身体强健些的，这药其实都不用吃，休息两天身体自然好了，喝多了反而是负担。

        但对贵人来说，不喝药反倒不放心，因而配些温和一点的药刚刚好，正好能够起到理中的效果。加一味吴茱萸，正好治呕逆吞酸、实不消之症。

        赵重霜原本仔细听着，可这次的病例似乎太普通了一些。赵大夫虽没有明说，但听上去，似乎就是由于这位侯府公子身体太虚弱导致的。稍微一点点饮食上的不妥，可能就给肠胃造成了刺激。

        赵重霜微微走神，被床帘上的垂丝流苏吸引了注意。偶然一瞥，目光从流苏上滑落，瞥见了病人的眉眼。

        ！赵重霜愣住了。

        病床上的侯府公子容色俊美，是赵重霜在现实中见过的五官最漂亮的人。

        只是……他为什么和她梦中的男子如此相像？

        精致的马车、独特的花香味、梦中的高门贵公子……赵重霜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所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

        前几天在医馆门前见到的马车里的人，就是这一位安国公府的公子，也是……她梦里的男子吗？

        赵重霜依然有些不可置信，但这个结论却不断盘旋在她脑海中。梦中的男子，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一个极其相像的人，她移不开眼睛。

        这一头，赵大夫写罢药方，递给水绿，起身就要告辞：

        “我医馆中还有不少病人，就先告辞了。小双儿，走了。”

        水绿急了：“我们公子这儿离不了人啊！赵大夫您这几天能暂且留在这儿吗，我们给的谢礼自然远胜给平民看诊的钱。”

        赵大夫解释道：“你们公子并无大碍，若有什么情况再去医馆找我就行。”

        水绿依然寸步不让：“若有什么变故，再赶去医馆岂不延误时机？我们公子可是县令的贵客，难道要县令发话才好使吗？”

        赵大夫眉心一跳。他觉得自己又要回到壮年时期了，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这侯府的丫鬟，怎么会如此跋扈，她会说话吗？动不动就是威胁。

        这时赵大夫发现了正盯着病人发呆的赵重霜。

        嗯？小双儿在干什么？

        这侯府公子确实长得不错，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貌，小双儿是被迷住了吗？

        也是，这善平县的青年才俊质量一般，确实是比不得京城来的小白脸。

        赵大夫自觉发现了真相，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主意，但在这里不方便和小双儿商量。

        他不再憋火，和颜悦色地和水绿说：

        “这样吧，你先派人随我去医馆取药。就算要暂住在这儿，我也得先去收拾一下。”

        水绿这次犹疑了一下，转头看了眼仍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公子。公子没有反对，那就这么办吧。

        水绿自己拿了主意，朝赵大夫点点头：“那就先听大夫的。”

        水绿于是派人去传备马车，自己仍送赵大夫一路出去。

        到门口时，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水绿犹豫了一下，虽不放心公子，但更怕赵大夫回去之后推诿不再过来，于是便还是与赵大夫和赵重霜一同登了车。

        ……

        马车上。

        赵重霜一路看着车外的风景，想象着这位侯府公子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是否也是看着同样的风物人情。

        这是辆很普通的马车，大概是李府本身就有的，不是那人乘坐的那辆。

        赵重霜在梦中见过那辆马车的内部装潢，宽敞舒适，定制的茶几上能稳稳地摆放茶水，茶几下有能够抽出的空间，抽屉里摆放着零食和话本。

        赵重霜几乎能认定，这位侯府公子就是她梦里的那个人。这个时候，她却像是放下了许多执念，心里陡然一轻。

        她的梦，既不是对她的惩罚、也不是她的前世，梦里的那人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这对她来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赵重霜甚至关心起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方面，这位侯府公子用的是什么香？

        自己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身上自然染得药味，可那也是要离得很近才能闻到的。

        既要留香久，香味又这么明显，简直像一朵正在开放的栀子花一般……怎么做到的呢？

        而且那种花香，她从来没有闻到过。

        想不明白。

        ……

        赵大夫见赵重霜返程路上一直都望着窗外发呆，料想小双儿必定是在想那个侯府公子。

        赵重霜确实在想那个人，却不是赵大夫理解的那种“想”。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很容易就被小白脸迷住了。赵大夫在心里碎碎念。

        她庄伯还一直撺掇她多去和小伙子们接触接触，这接触多了小双儿哪还愿意总见他们两张老脸啊。

        由于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赵大夫成功地感受到了心酸。

        他瞥瞥小双儿，小双儿还在看窗外。

        好吧，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要多给年轻人一些自己的空间！

        那就按照他原先的计划进行吧！让他来帮一帮小双儿。

        ……

        水绿坐在二人对面，看着赵大夫的脸色不停变换，皱紧了眉。

        这赵大夫是不是有点中风症状，脸上的肉怎么不受控制？

        来枕流园的时候就这样，现在回去了还这样。

        这人，真的靠谱吗？

        ——

        回到医馆，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医馆内病人都已经离去了。

        赵大夫借着拿药的机会，把赵重霜也拉到了药柜旁的角落，悄摸摸说：

        “小双儿啊，我还得在医馆给大伙儿看病，去枕流园实在是不太方便呐。就今天来看的几位，这两天肯定还会来的，再看不着病可不行了。”

        “你看，这侯府少爷也没什么大碍，你就去稍微看着点就行了是不是？”

        赵大夫知道，这小儿女心思可不能戳破，他要是说些“你就可以和这侯府公子朝夕相处”之类的话，小双儿肯定会避嫌不去的。

        这样用正经事拜托小双儿，就容易成功多了。

        赵重霜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大夫挤眉弄眼。

        赵大夫说得很有道理，但表情、为什么是这样的？

        她想了想，赵大夫确实没法离开医馆，她也想去枕流园中再确认一下，至少再看看那辆马车。

        赵重霜答应了下来：“我可以去。”

        “可水绿姐姐不会同意的吧？”

        赵大夫猛地直起腰，很好、说服了一个！

        “这个我去跟她说！凭我的口才应该不成问题。你先去收拾包裹。”

        赵大夫取了药，又走出来去和水绿磋商。

        说服水绿，就不能说什么“你们公子并无大碍”的话了，这个护主心切的丫鬟是听不进去的。

        一方面还是要说说自己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实在没法不待在医馆；而另一方面……

        “小双儿你别看她年纪不大，已经跟着我学习很多年了。而且她对药材特别敏感，医馆的药材都是她负责的。”

        “煎药什么的直接问她，比问我管用。”

        水绿等得有些焦急，听赵大夫又要变卦，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马车上的事。

        比起赵大夫，他的徒弟倒是确实看起来更稳重、更可靠些。水平听起来也不错……

        水绿正在犹豫，又见赵重霜已经收好包裹走出来。

        明明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这小姑娘就这么看着她，她莫名觉得难以拒绝。

        水绿最终松口：“行吧，那就让这位小赵姑娘跟我来吧。”

        赵大夫颇有些得意，水绿也被他说服了。

        只是……他以为自己靠的是口才，实际靠的却是颜艺。

        如果不是他两次在马车上都控制不住表情显得行为怪异，水绿大概没有那么容易松口。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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