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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浑身都已浸湿,一滴滴水从额发滴落,眼睫微湿,嗓音已经嘶哑,“叫我名字。”

        他有无数个身份,多到有时候他快分不清,他究竟是“小许”、“周经理”还是谁,但所幸只要回到她这里,她知道他是谁。

        耳畔是水浪声,她哑着声唤他的名,“孟雨过。”

        “再叫一遍。”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唇齿间只留下一个字,“孟。”

        听起来就仿佛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她忽然想起那些暗恋他时酸酸涩涩的心情,始终觉得如今像梦。

        她觉得他面上的疏朗清隽都不过是假象,在这种时刻,他更像是一个无边的漩涡,而她却心甘情愿地沉溺进去,沉溺进这个梦里,再也不醒来。

        “你要好好的。”他抚着她的发,柔声说。

        芜镇,十二月。

        这还是那一年天晴他们俩和几个大学好友来毕业旅行的地方。

        从机场出来,转了大巴车,这几日芜镇没有雪,空气冷冽,风不刺骨,有种水乡特有的温润。从都市来的人很容易觉得被生活挤压得失去形状的灵魂,终于复苏而舒展开来。

        她有种蓦然回首的感受,发觉它依然是时光深处的那个小镇。

        白墙黑瓦,房屋都临水而建,古旧的木架托起那些水墨画一样的屋舍,影子都落在清波碧水里,乌篷船也在这片水里行走,靠船夫手上的那支橹。

        她在船上看着水面被划开的一圈圈波纹。

        船上满载了一船人,芜镇是水乡代表,又赶上本月的戏剧节,热闹得不得了。

        有几个明显是大学生,十足的青春洋溢,一时不停地叽叽喳喳。

        “我听说有市集!咱们晚上去逛吧!!!”

        “据说有插画展,不知道rano有没有参展?”短发女生提到的rano是年轻人群体里很红的插画家。芜镇戏剧节主打戏剧,不过音乐、电影、展览、潮玩、装置艺术这些元素也汇集一堂。

        “我就想去那个大戏台上摆几个pose,过把戏瘾哈哈~”

        天晴莞尔,当年船夫也是这样听着他们一路的热闹吧。

        水岸边的树夏日里应当是一片青碧,蓊蓊郁郁,像那年他们来时看到的那样,只不过现在是冬日,枯枝落叶,平添了萧疏。

        想起那年一群人坐着乌篷船,林淇的酸梅汤打翻了,洒了魏弈然一身,魏弈然好巧不巧穿了件白t,林淇笑说那是“泼墨画”。

        孟雨过勾着她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写字让她闭着眼猜,掌心酥酥麻麻,她一痒,就发笑。

        其实她知道那个字是“爱”,但她却还是说“猜不出”。

        那个年纪总觉得这个字有种奇特的圣洁感,需要在特定的场合和氛围底下,才能说出口。

        他弯起指节,轻轻勾着她鼻梁,玩笑地说她是“小笨蛋”以及“小气鬼”。

        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对他说“我喜欢你”“我想你”,但那时候确实还没对他说过“我爱你”。

        她知道自己是爱孟雨过的,只是少了一个她认为恰当的契机,这方面她觉得自己像只小乌龟,骨子里的不安全感总是在作祟,以至于她连说“爱”也太郑重其事。

        现在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们的感情已不止是青葱时期的怦然心动,有时像朋友,可以互相倾听与帮助,也有时像亲人,有一种不容易被外界风吹草动影响的笃定。

        船靠在水岸一列青石阶旁,她付了船钱,提着裙子拾阶而上,旁边是一座民宿。

        名字也好听,叫做“临水照花”。

        这家民宿临水而建,房间自带木质小阳台,可以倚着看碧水行舟,等暮色渐浓,看夜晚水上的灯火伶仃。

        戏剧节期间芜镇民宿几乎客满,住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物,普通旅客、媒体人、戏剧爱好者,甚至有些青年话剧演员。她倒不怕被人认出,鲜少有人在意剧作家是谁,大多数人看话剧也只冲着导演和演员,所幸她性格恬淡,也并不在乎是否被世人认识,安静写剧就够了。

        安顿好后,她正准备一个人出去转转,背后却传来一声清灵的呼喊。

        “宋编剧——”

        她正纳闷还有人能认出自己时,转过头只见一个长着素净鹅蛋脸的姑娘,穿一身碧青色改良旗袍,上绣纯白栀子花样,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骆泠,她第一部  剧《暮语》搬上舞台,她演了里边的一个重要角色——养老院的护工,借她和老年人的对话来交流关于生命意义的思考,有不小的戏份,对于那时只是个新入话剧圈的演员来说,这部剧算是她鲤鱼跃龙门的那道“龙门”。

        选演员的那天是她和孟导他们一起定的人,她当时一眼就看中了骆泠身上少有的书卷清雅气,只那么安静地往那儿一站,就显得袅袅婷婷,有股不争不抢的从容。

        “我就想着能不能在戏剧节遇上您,还想着跟你当面道谢~假如没有演您那部剧,我可能还没那么快能在这行有点名气。”

        骆泠这么说的时候,却没有一些人的刻意逢迎感觉,反而自然,真诚。

        一双眼黑白分明,水秀含光,是心思清正的人才有的眼眸。

        “这没什么,戏和人,互相成就罢了。”天晴笑答。

        两人站在临水的雕花木窗下聊了一会,晚风拂面,天晴知道了她这次来,是参加戏剧节上的青年竞演的,都是比较年轻的演员,青涩,却有足够的对待话剧的热情。

        这也是话剧圈的传统,得到肯定的青年演员就有机会接触更多剧本,获得参演机会,一些知名的导演和编剧都会去观摩,过两天孟克凡也会抽时间过来。

        “过两天我也去鹬之剧场给你加油,你可以的!”

        “好哇好哇!!那我先谢谢宋编剧了~”骆泠笑得眉眼潋滟。

        她自己在附近的地方转了转,石板路很有古韵,斑驳古墙上贴着这一年新出的剧作海报。

        有个小姑娘倚在墙边,笑容晏晏地让同伴给她拍照,指着墙上的一张。

        “这是《暮语》!!!我去年最喜欢的一部!”

        她忽然觉得,虽然长居幕后,但她也有她的满足和喜乐。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暮语》初演的那天,她看着骆泠她们在舞台上的绽放,语言的花一朵一朵地盛放,她隐在观众席间,听见低声的啜泣,看到情不自禁的拭泪。

        谢幕的那一瞬,她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是话剧的力量。

        随处可见端着相机走走拍拍的旅人,舞蹈演员在石围栏里练功,路遇戏剧嘉年华的游街队伍,身穿戏服、脸上涂满斑斓颜料的表演者踩着高跷,被海浪般的人潮簇拥着向前。

        她拍了几张,发给孟雨过,告诉他自己已经安顿好了,说希望什么时候可以和他一起来。

        今天他估计没在做暗访,回得很快。

        阿过:【想我?】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轻压眉眼,眼尾就那么散漫地曳着,薄唇勾起一抹笑。

        一只秒睡:【有点~这边的萝卜丝饼可好吃,你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排队~】

        她还是嘴硬,习惯于心里有十分,却只敢表达出五分。

        阿过:【那我想你,不止一点。床有点空~】

        她想起临走的那一夜还被他折腾到半夜,整张脸都微微发烫。

        他最后对她说的话是,注意安全,有什么异常情况跟他说。

        入夜。

        芜镇的夜色比日间更有水乡的韵致,桨声灯影,石板街两侧的灯火皆燃起,掩映着树影的屋舍墙壁像日落时分,一片橙黄。水中闪着光游动来去的,并不是鱼,而是艺术家们做的灯光装置,现代与古典,在夜色里自然交融。

        她这一天也转了不少地方,民国时芜镇的老戏园子“万乐戏院”修缮得不错,余晖落在剧院的桃木门上,舞台上有人在说书,余音朗朗。艺术空间的现代戏剧装置艺术展也给了她不少灵感。傍晚后的市集也热闹得很,手作、首饰、美食、纪念品、卡片,什么都有得卖。

        她立在一个摊位前挑耳环,周围人实在太多,互相间碰着胳膊肘,她拿起一串樱桃耳环正往耳朵上戴,摊位是用一辆车的后备箱布置成的,用红绳挂着一面镜子。

        她在镜子里比着耳环,却忽然发觉身后有个男人朝她看了一眼。

        那男人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在人群中,看着就是普通的游客样子,在不同摊位翻翻看看。

        他的目光,锐利阴鸷,像打量猎物。

        这种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让她想到自己还在江城的那几天,总是疑心有人跟踪她。

        她强自镇定,手还是微微颤抖,脚心直凉到心头,樱桃耳环也没心思买了,就这么放回小首饰盘里。

        壮着胆子又回了一次头,男人还在,却跟旁边的一个女子说起话来,像是认识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右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反应过度,险些跳起来,转过头一看。

        原来是骆泠。

        “宋编剧,好巧。不过你怎么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骆泠笑着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挑拣耳环。

        她本想告诉骆泠自己好像被人跟踪了,跟她毕竟只是工作上的关系,忽然这么说总觉得有些神经兮兮。她对骆泠的观感不错,却不太清楚她私底下的个性。

        说不定改天她就上了热搜——新晋剧作家宋天晴精神压力过大,疑似有被迫害妄想症

        她想着还是赶快回民宿,然后把这件事告诉孟雨过。

        两人一路聊着芜镇、剧本、演出、展览什么的,朝民宿所在的桐里街走去。

        时间约是晚上十点左右了,从刚才的南栅集市区出来,有一种从热闹跌入冷清里的感觉。

        街面上已没什么人,新月隐入云里,深巷传来一两声犬吠,空荡,悠远。

        她们踩着石板走,石板表面凹凸不平,鞋跟踩在上头清脆鸣响,街两侧有些仿古老店,现在这个时辰都已关了,显得整条街更加冷清,黑黢黢的,像是在那些角落里潜藏着什么。

        走到巷尾,忽然蹿出几个黑影,动作迅疾,天晴只觉得胳膊和肩背处传来一阵剧痛,关节咔咔作响,随身包被甩在地上,手机、口红、纸巾都倒了出来,双手被死死扣住,完全动弹不了。

        骆泠的两只手也被向后箍着,眼里写满惊恐,一双脚在地上踢蹬,鞋子掉了一只,腿刮伤了,地上有些血迹。

        “你们是谁?放开我”宋天晴的整颗心瞬间被惊惶恐惧占据,腿控制不住地发抖,吼叫声都在发颤。

        他们的装束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从气场和指挥动作上,她发现其中还是有个领头的,那人的一双眼,眸光狠厉,面罩遮住了大半个脸,眼下有道明显的疤,见她在那儿挣扎,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再喊,卸了你舌头,要怪就怪你们家那位,多管闲事。”声音哑得像淬火的铁。

        她立刻觉得脸颊火烧一样,嘴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她扬起头,抱着一线希望,“放了她,跟她没有关系。”

        现在她明白了,这些人一定跟孟雨过查的案子有关。他们的目的要么是直截了当的复仇,要么是要威胁孟雨过,但既然没有立刻在巷子里结果她,一定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不管怎么样,需要有个人和孟雨过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并且报警。

        如果他们要挟孟雨过,他很可能关心则乱不敢报警,那么处境就会更危险。

        现在能指望的就是骆泠。

        刀疤男眉头紧皱,“啧”了一声,他们的目的也不是骆泠,又是个受了伤的,带着麻烦。

        她努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唇还是不受控地抖,尽了最大力气才把声音逼出来:“骆泠,《暮语》是什么时候初演的?”

        她的手机锁屏密码,就是《暮语》初演的年月日。

        骆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跟自己说这个,看表情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了。

        “骆泠,你记得吗?你说话啊!”她用残存的力气唤着,但骆泠还是没反应。

        刀疤男没让她再多说,让人拿胶布贴上了她的嘴,只余下“呜呜”的声响,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作痛,所幸他们没有太在意地上的手机。

        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把她扔上旁边停靠的面包车,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这几章就会结束啦,最近变成早晚6点双更,不知道小可爱们是不是都在养肥呜呜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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