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醉人的气氛在这间书房里暗涌翻滚，搅得气温不断升高，轻掩的扉窗将屋内与外边隔绝开，不让这只有少年少女能感觉到的烘热飘散出去。

        沈空濛听后僵在了原地，她的小嘴微张，瞳孔轻轻颤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沈云埋说话的嗓音低，但吐字十分清晰，她连同里边的颤抖一并听清楚了。

        身前的人从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算起，守礼克制了七八个年岁，才写出这么一首含蓄的情诗来，而在那之后，从将这首情诗交到她手上，到在她面前张口表明心意只用了不过两天的光景。

        从迈出第一步起，沈云埋表明爱慕的念头便愈发强烈，此番说出来他没有一丝的后悔，且十分在意沈空濛的回应。

        沈云埋心里头紧张得要命，他试图用深呼吸维持表情的平静，可手心分泌的细密汗珠早就出卖了他。

        一步一步走近她，快要配得上她，就如蚕蛹一朝破茧成蝶，煎熬伴随着快意加快他的心跳，沈云埋出声：“小濛是如何想的？”

        可愿意给他机会，让他博得她的喜欢吗？

        主动权一下被夺了去，沈空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游刃有余的感觉不复存在，她支支吾吾：“我我也……”

        话滚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悦两个字像颗火球，弄得她头脑发热。

        可就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让沈云埋感到心满意足了。他用手背蹭了蹭沈空濛的额边，道：“无事，我可以等。”

        方才大脑里潮水般涌动的窒息感退去了些，沈云埋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

        面色红润，樱唇微张，她忽然咬住自己的下唇。

        她好像说了句，她要回府了。

        但是他有些舍不得，明明人还不是他的……

        但他……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浑厚的男低音一下子将沈云埋从回忆中唤回现实，自沈空濛离开大理寺后，这已经是沈云埋第三次不由自主地回想当时的画面了。

        “抱歉，国公爷，下官失礼。”沈云埋脸色一僵，将手边的酒杯盛满酒，然后拿起来一饮而尽，以示歉意。

        沈翊脸色稍霁，动动筷子又夹了口肉吃。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翊浑身都感觉不自在，沈云埋尚为沈空濛贴身侍卫时他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能干聪慧、忠心护主，当初沈空濛闹着要人陪着一起上学堂便是他点头首肯的，人的习武先生也是他作主请的全京城最好的，他可从未在这孩子面前摆过这样的冷脸色。

        不过，沈翊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肉，今时不同往日，这小子背着他与夫人勾引他闺女，可别指望再有以前的好待遇。

        今日下午稍晚，沈云埋刚从大理寺下职，人就迈出了大门一步，就被突然蹿出来的弥舟拦了路，说他家老爷有请。

        沈云埋与弥舟是旧相识，感情虽不咸不淡，但曾经也是能说到一块去的。此时弥舟一脸冷漠，沈云埋就猜到了沈翊此番前来的目的。

        不过，他并不清楚沈翊心里虽极为不爽，但却将沈林氏的教训听进去了，认为女儿欢喜最重要，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当作了未来女婿谈话。

        “听说你此番入仕，并无旁人推举，是陛下亲自选中了你？”

        “云埋不才，是——”

        “好了好了，别跟本官说这些虚的。”沈翊不耐地摆摆手，他时间有限，因为是借口出门买糕点、背着夫人与女儿过来试探人的态度的。

        过去五年，他看沈云埋似乎没变，还是从前的乖孩子模样，他便直接道：“你年纪轻轻，就受封四品，前途的确不可限量。”

        “您的意思是……”沈云埋不再说自谦之词，他看出沈翊是想要问些什么。

        “未来你定会加官进爵，朝廷又正紧着人才，我这坐着虚位的国公可就奈何不了你了啊。你若是醉花酒、纳美妾，对我的小濛不好……嗯，我还不如招个寒门的上门女婿来，倒好管控。”

        这可就直接抓住了沈云埋的命门，他连忙坐正表明态度，就差竖起手指发誓了：“下官从未想过纳妾，更不可能去那些寻花问柳之巷，下官这辈子只会有小濛一个人。”

        “嗯？”沈翊眉毛一挑，鼻孔呼出了口粗气，“我如何信得了你啊？山盟海誓谁都发得，即便是在菩萨面前，这些话都不一定做得了数。”

        这……

        沈云埋思索一瞬，他想起沈翊的话，想定后便道：“国公爷若是不信，云埋也愿入赘国公府，这样您是否便能相信云埋此生绝不会负了小濛？”

        “你肯入赘？”这倒是出乎了沈翊的预料，这孩子大好仕途，竟舍得委身入赘，徒添笑柄。

        “是。”沈云埋神情坚定，“云埋本就是孤子，从小便无父无母，义父虽收我为义子，却从未待我如子，幸得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垂怜，云埋本就是国公府的人。云埋亦不在乎香火之说，此生所愿唯有小濛一人。”

        他越说越坚定，到最后已经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这样小濛就能时常陪伴在她阿爹阿娘身边，梧桐院又是她住惯了的，这比和他两个人冷冷清清地住在新府邸里要好许多。

        果然还是那个好孩子。

        沈翊抿了口酒，想着这入赘只是他随口一说，并非真就如此打算，这孩子竟如此诚恳，算是勉强配得上他家小濛吧。

        “咳。”他还没将想问的话问完，接着道，“你想入赘，岂不是吃喝都要用我荣国公府的？”

        沈云埋当然没那个意思，他道：“下官有些微薄积蓄，并非贪国公府的钱财。”

        “微、薄、积、蓄？”沈翊一字一顿，嘴唇贴着酒杯笑了一声，“小濛自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地供着，你要她嫁给你之后就用你那点微薄积蓄委屈过日子？”

        沈云埋早就看出来沈翊是特地来考验他的，还带着些刁难的意味，不过既然是来自未来岳丈的刁难，他必须得受着。

        沈翊这样一问，沈云埋下意识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身家积蓄。

        微薄二字自然是往谦虚了说的，沈云埋在做暗卫首领的时候手里头便积攒了不少钱财，很大一部分都交由赵山泉去购置商铺了，前些日子刚得空时他还去看过，润额是不低的。而此次入仕做官，加上收复有功，陛下赏赐了宅邸，还有大批珠宝银两，平复冤案，又有一笔不菲的赏赐，加在一起算起来……

        沈云埋心里有了数，但说自己算不过来明细，只承诺：“云埋今晚就回去整理身家，制成单子明日送到荣国公府里来，若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不满意，云埋再想办法添置。”

        “全部身家？”沈翊听他说的话，是提前下聘礼的意思。

        “是。”沈云埋点头，“云埋平时少有用到银两的地方，本就打算将全部身家都交于小濛，若是需要，再向她讨便是。”

        “哦。”沈翊一愣，这不是他与夫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吗？若沈林氏不放给他银子，他什么都买不着，着实可怜，想着闺女以后也能如此拿捏夫婿，沈翊又满意地“嗯”了一声。

        荣国公从前一直待他很好，沈云埋这番话虽有些许讨好之嫌，但也是真心实意的，沈翊不问，他也会如此行事。

        沈云埋突然想起一事，拱手道：“国公爷，之前陛下赐了下官几册古籍，都是宫里珍藏的孤本，若是国公爷不嫌弃，明日下官就借花献佛，将古籍与单子一并送来。”

        事实上，古籍是沈云埋特地讨的，皇帝谢瑾也知道他的心思。那古籍本是要给沈空濛的，但依着沈空濛的性子和沈翊对她的宠爱，给沈翊与给她其实没什么两样。

        好小子！这下沈翊彻底高兴了，他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当年嫡长子沈长渊一心只读圣贤书，沈空濛吵着再要个哥哥陪她，沈翊为此曾动过收沈云埋为干儿子的念头，这五年里也想起他过，不过到底不似沈空濛与人那般天天待在一起，人离开后并未伤感多少，甚至还为女儿的失落烦忧过。

        沈空濛喜欢他，收到他的信就高兴，这小子在外边闯荡了这么些年也是有所成就，未来前途一片大好，沈翊对他是满意的，只是这满意被蒙上了一层岳父看女婿的天然薄纱。

        “云埋有一请求。”沈云埋不知道沈翊有没有误会，他道，“明日送来的单子只是云埋的一己私欲，小濛并不知晓，故而做不得聘礼，云埋想等小濛亲口答应后再到荣国公府下聘，望您成全。”

        哦？这小子居然还不知道自家闺女的心思？

        沈翊永远是无条件偏帮沈空濛的，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摆摆手：“你们年轻孩子的事，就听你们的吧。”

        酒过三巡，沈翊有些醉了，沈云埋与弥舟一起将他扶着走向马车。

        临告别之际，沈翊突然转过身来，手掌用力拍在沈云埋的肩膀上，交待说：“你要知道，我答应没有用，你得求得小濛她阿娘答应。”

        说完他一脸幸福地咧开嘴：“你知道的，荣国公府里我说了不算，我夫人说了才算。”

        沈云埋点点头，一脸郑重：“云埋知道了，多谢国公爷提点。”

        他小心护着人上马车。

        荣国公府的马车跑远了，沈云埋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文清凑上前来，问他怎么了。

        “高兴。”沈云埋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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