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夜晚的b区果然和李雪说的一样。
“流光溢彩，人间天堂。”
穹顶灯光熄灭，白天看到的那些灯光和灯泡全部亮起，街上涌来许多人，她们欢畅地笑着，大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处处都是喧闹，口哨声夹杂在啤酒瓶盖落地的声音里。
街道变窄了许多，路边停了好多面包车，车窗没有玻璃，却有一块木板伸出，木板上放着漂亮的玻璃酒瓶，许多人就站在木板前，用嘴咬开瓶盖，白色泡沫从瓶口溢出，他们干杯庆祝。
和流放牢笼的夜晚大相径庭。
维柔从大门出来，回头看，李雪这栋奇怪的建筑骨骼变得很清晰，嵌在外墙上的灯管连成了一副图案，细喉管一样的二层是水，而她住的三层则是一条昂头越起的大鱼。水流顶起了大鱼，鱼尾处海豚湾三个大字在闪烁。
她不认路，李雪派了老宋来送她。
身后响起汽车鸣笛声。
老宋开了辆古早的四轮破车，车头的铁皮已经掀起了好几块，被胶带死死封住。
胶带上有小鱼图案。
隔着车窗，他冲维柔点点头。
老宋年纪比较大，看着四十多岁，浑身上下都有股慈和的稳重。
他还保留了过去的良好习惯，在维柔上车后，提醒她说：“系上安全带。”
“好的。”
车子启动，维柔感受到这车强烈的震颤，她开始犯晕，甚至还有些想吐。
老宋抱歉笑笑：“车太老了，你凑合一下，我们的路程很短。”
原来植物也会晕车。
维柔用手扣住胸前的安全带，祈祷快一些。
车子嗡鸣而去，在路面上留下一道黑色烟尘。
从鱼贯的人群中逆行，周遭的灯光全在视野里向后流动，那些街上的人退避两边，维柔看着看着，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老宋说：“下次我会换辆车，就不会这么晕了。”
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老宋解释说：“这是汽油味。”
是么？
刚才那些开酒瓶庆祝的人提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维克多·孙教授。
他的死讯传到了这个基地中，人们在为他的离开而狂欢。
终于到了，维柔松开安全带，一把推开车门。她从车里掉出来，滚到路边，借着一根灯柱勉强站起身，肚子里翻江倒海，但不能吐在街道上，她只能用手撑在柱身上，呆呆看着地面。
眼前有东西闪过，一副手铐垂在眼前。
维柔感觉身子一空，她被老宋强制拽到了身后，老宋陪着笑给前面的士兵递上一张纸币：“我们新来的员工，偷吃了店里的过期饼干，肚子不舒服。”
士兵冷冷注视着他。
老宋的笑容里掺入一丝尴尬：“现在物资这么紧张，我们老板娘舍不得扔掉食物，就让我们分着吃，你看……”他又加了一张纸币，“这是我们老板娘的亲戚，我可不能弄丢他，你下次来我们这里喝酒，我给你免单。”
士兵的目光移过来，维柔立即又往老宋身后缩了缩。
老宋伸手护她，同时压低了声音：“小秦，放我一次。”他的目光里全是渴求，小秦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币，然后一攥拳头，转身离去。
老宋松了口气。
维柔强忍住胃里的不适，她记得，晚上吃的压缩饼干包装纸上写着“新橙食品制造厂”，和在李雪车上吃的是同一块，又甜又咸，还有小肉干。
“小秦是我的弟弟，在维安部工作，幸好我们这次碰上的是他，要是别人可就完了。”老宋松了口气，望着士兵离去的背影拍了拍胸口。
维柔问：“他什么要抓我？”
“太阳辐射越来越强，食物越来越紧缺，很多人没钱买东西，就去基地外找吃的，基地的领导人怕外头的食物携带病毒，会将一些行为怪异的人带回去化验，你可能被误会了……”
维柔的呕吐感还没缓解。
老宋从兜里掏出一盒柠檬糖：“吃这个压一压。”
话音还没落，一颗子弹穿透老宋的胸膛，血液迸射而出，糖果盒掉在地上，糖珠蹦蹦跳跳四散而去。
老宋恐地睁大眼睛，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在驱赶她走。
有人趁乱在搞事，维柔看到巷口那几个举枪的人，正在匆匆撤离。远处人群里不断有人发出哀嚎，还有人在尖叫。
维柔扶住老宋倒下的身子，将他挪到了那辆破四轮车边，借着车子的掩护，他握住了维柔的手，他手上有茧，和教授的手很像。
“快走。去找李老板，走，不要管我。”
“……老宋。”
老宋眼睛变得浑浊，将车钥匙塞到维柔手里：“你们都快跑……”
维柔用钥匙打开车门，将老宋拖进车中。
她不会开车，只能将车留在这里，跑回去搬救兵。
穹顶的光还没亮起，建筑上的灯管被枪打碎了许多，枪声越来越密集，人群彻底混乱。维柔逆流而走，很快被挤到了巷子里。暗下来后她辨别不清方向，此刻一股茫然无措感涌上心头，她手贴住墙面，想着要不要翻过去。
这时候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跟我来。”
声音是男性，身高比她高一头，穿着一件黑色斗篷，兜帽盖住了上半张脸。
维柔被他拖着走了一大截：“……去哪儿？”
“嘘，别出声。”他拉着她在街巷里像一条游鱼穿行。
墙外有嘹亮的喊声。
“驱逐塞尔维亚！”
“拒绝基因实验！”
“保护同胞基因，尊重人类命运！”
“你住哪里？”不知跑了多久，男人忽然出声问她，维柔回过神，说道：“b146。”
男人颌首：“往前走，一直走就是b区，混乱还没波及b区，你赶快回家。”
维柔想到老宋，立即按照他说的方向发足狂奔。
街道渐渐开阔，光亮也充斥眼前。
b区不止和流放牢笼不一样，和其他地区也有着云泥样的区别。
外头发生的事并没影响b区的气氛，这里的建筑没有破坏，也没有枪声，人们依旧欢声笑语。
维柔找到李雪的客栈。
李雪不在，只有栗子在看店，她扎了个丸子头，额前有齐眉的平直刘海，听到维柔说“老宋受伤了”，她一掀眼皮，冷冷问：“……是死了吧。”
维柔：“老板呢？”
“出去了，去她的情人家过夜，一般来说明天中午才会回来。”
维柔急道：“老宋还在外面……”
栗子挑眉，觉得这话好笑。维柔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半晌后，低下头。
基地常常爆发这种混乱，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客栈的人早已对死亡麻木。
栗子满不在乎地抽出一张员工登记表，在维柔那栏里写下回客栈时间：“那你别再出去了，上楼洗澡睡觉吧，明天李老板会给你安排别的地方卖酒。”
维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回去，她一路上都在头晕，根本不记得路线。
栗子望着表格“诶”了声：“对了，那辆车是报废了吧，你还能找回来吗？”
维柔摇了摇头。
“别想了。”栗子在物资表上将那辆四轮破车划去，粗粗计算了价钱，将这笔账记在了维柔名下，然后把表格往旁边一拂。
她拧开什么机关，暗格的大门打开，里面透出五彩的光，天花板中央那颗灯球正在疯狂旋转。
她说：“进来，我请你喝一杯。”
人声鼎沸，很多人聚在一起狂欢。也有零星几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饮酒。
栗子将维柔带到了吧台，吴萨还在调酒。
“给我们来两杯，酒精少一点，糖精多一点，我喜欢橙色。”
吴萨努努嘴，懒散地拿起他的不锈钢杯桶，往杯子里注入液体。
栗子背靠住吧台，说：“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上一次出这种事是十天前，时间太久，李老板才放松警惕，也可能是客栈的营业额在下降，她太着急才会让你冒这种险。”
“……嗯。”
吴萨将满满一勺糖精掺进酒中，随意晃了晃，推给栗子。
栗子对他敷衍的态度毫不在意，随手拿过后，继续和维柔说话：“老宋的亲戚在维安部当值，所以他才会主动说带你过去，他是看你从外面来的，连识别卡都没有，怕你被那些人为难。”
“……嗯。”
栗子晃了晃杯子，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要么被枪打死，要么饿死，所以看开些，不要钻牛角尖，干杯！”
维柔没再出声。
她看着栗子喝完杯中的液体，伸了个懒腰，朝她嫣然一笑：“好了，明白了吗？你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客栈有一个后院，维柔从一层离开后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那里。
后院的地面上没有铺木头，而是有些翻过的土壤。
现在气候恶劣，土壤并不适合生长植物，这些土壤应该是李雪买来用来悄悄培育土豆的，基地卖的食物价格太高，食物的供给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从晚饭大家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
她蹲下身子，手贴在地面上。
地下沉睡已久的植物根茎似乎受到什么波动，突然复苏，然后朝四面八方开始延伸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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