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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说书


常丰赌坊同一条街上,有个茶楼,楼叫六合楼,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因为进门一打眼正墙上题了一首李太白的《秦王扫六合》,于是传开了以后就叫六合。人们来六合不为喝茶吃点心,多半还是来听书。

        六合楼有满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

        一楼大厅摆六排板凳,最前头两张长的贵妃椅,专司有点儿闲钱的近排听书。左边角落里吊了火炉,常年煨着粗茶,右边一个小伙计守着两箩筐的干果点心。点心是两文钱的粗点心,茶水是三文钱敞开喝,因此六合楼,实际是一个很好的小老百姓杀时间的地方。六合楼的掌柜一直走得也是薄利多销凭缘分挣钱的路数,但是三天前换了一位新老板,整个面貌便油然一新。

        两文钱的粗茶点没有了,改成干干净净的拿玻璃板盖着的各式细点,中间说书先生缓气歇嗓子,就有伙计托着托盘兜售时令鲜果。茶水也分了档,有次一等的薄荷荞麦,也有好一点儿的瓜片花茶。这些自然都涨了价钱,但好在东西足够精细,客流量虽不比以前门庭若市,却也不算亏本。但这些都涨,唯有说书先生的薪资不涨,楼子里八位常驻的先生心里便不痛快,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推出来一位,决定去找新掌柜讨薪。

        这个公推出来的姓唐,也是刚来几天,其他几位推他一是因为他资历浅,二也的确因为唐先生一副好样貌。三十岁出头,下颔微须,清隽温和的一双眼,说起话也柔声细语。其他几个觉得他很值得信任,围起来一起分析条理:“新老板正是急着立威风的时候,你一定把腰杆子挺直喽说话,只管吓一吓他,再不济我们七个顶包,他不敢一口气开这么多人。”

        唐先生面带微笑,温和地发问:“倘若他只开了我一个,列位可要如何?”

        剩下七位连忙拍胸脯打包票,说甚么八个人一条心,听得唐先生不住微笑捻须,一不留神揪掉一根,赶紧低头重又粘上,心里头暗暗发笑:白爷要是听了你们几个放屁,那纯属这些年历练喂了狗。

        这是唐先生,也就是白展堂隐藏身份的第五天。

        半个月前他答应了六分半堂的招募,虽然去的时候满心不情愿,但是直到狄飞惊告知白三娘很安全只是暂时不能相见时,这份愤懑之情也就平息了不少,再加上狄飞惊给的钱又实在多,其实他这半个月以来,过得委实还算不错。

        白展堂很年轻就开始闯荡江湖,故而在他的名头越来越大之后,他其实也料到注定要有为人所用的一天。一个神偷,特别是名声响亮到足以和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相媲美的神偷,在一个并不是很名门正派的帮派里能够发挥出来的价值,其实不亚于一支奇兵。

        司空摘星号称可以偷出宫里的贵妃,那么他也应当具备相等的能力。但如果要他偷的不是什么妃子公主,而是调动兵马的虎符,或者天子的印玺呢?

        六分半堂整体渗透着野心的味道,他不得不为这样的可能而作出万全的准备。第一次任务留了个不干净的尾,这就是他试探狄飞惊底线的第一步。

        这两年金风细雨楼崛起的速度惊人,已取代昔日迷天七圣的势力转而正式同六分半堂争夺天下第一大帮的地位。两强相争在朝野中也形成了互为犄角的斗争漩涡。这两派其实互相争斗也互相渗透了很多年,狄飞惊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派他潜入李首辅府上,查近几个月的上书奏折。毕竟嘴上的效忠很可能是说说而已,但是真正进到皇帝眼前的折子却多半不会有鬼。

        这本是机密,他完成的却易如反掌。这也本该是得到狄飞惊重视的机会,他却悄悄埋了一条祸根,曲折蜿蜒地拖到了袁荣的头上。

        原因有二,一来他还不敢真正得罪狄飞惊,二来就是他非得狠狠地报复袁荣,多一天都等不了。

        他忘不了输掉楚香帅比赛的第二天,袁荣辗转递来一张条子,说有一笔十万两的生意要同他谈,结果他梳妆打扮后兴冲冲到了一看,这十万两原来是他的卖身钱。

        袁荣脸上挂着又温柔又残忍的笑容,近乎叹息地替他分析局面:“京城本来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不惜千里迢迢来此谋得出路,然而大浪淘金,有几个能有白公子这样的真才实学?我实在不忍心见白公子蹉跎仕路,因此才立下赌局,请公子和香帅一较高低,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您轻功贵为天下第二,公子如今名满京都,正是发达的好时机呢。”

        白展堂听得一怔:“轻功天下第二?啥时候有的这句话”

        见袁荣眼中深色,他一下子就悟了:甭管他是不是天下第二,这个名头一吹出去,谁会真去探个虚实?尤以现在京中两大帮派相争得如火如荼,视人才如稀世珍宝,又如何会放过他这堂堂盗圣?

        这分明是抬轿子硬逼他入门,叫他骑虎难下。白展堂出道以来,头一回遭人算计至此,他不能忍下这口恶气,果真就抓住机会,狠狠地报复了回去。

        果然,常丰赌坊被恶意砸毁,袁荣吃了个大大的挂落,她找到狄飞惊索赔,也叫爱惜人才的狄飞惊出了好大一笔银子。他小小一招引火烧身,却烧了他近期最厌烦的两个人,虽然事后狄飞惊叫他隐藏身份躲一躲风头,他依旧觉得很值当。

        白展堂春风得意,不计较其他七个人算计他,还是头铁地直接上门提涨薪。反正成与不成,他自信凭他的一张嘴皮子不至于当场被扫地出门。到了新老板房门外,发现门扉半启,正面是背对着的两个人,正在商讨着什么。

        右边正是新来的账房先生,抄着手不大上心的模样。左边却是个年轻女郎的形貌,背影纤长,难得的是一瀑缎子似的好头发,编成乌沉沉的发辫,上面戴着一只玫瑰金环。辫尾拖在耳畔,更衬得一截脖颈雪玉般皎白。这女郎说话也是又亮又脆,活像一根才下来的新笋:“少跟我扯皮,我问你我们最近亏了没有?既然没有,我把二楼翻新了又怎么样?万一亏了?亏不了!我见识的好茶楼海了去,没一个像咱们六合这么寒酸!”

        她侧头抿了口茶,秀眉登时皱了起来:“怎么不甜呐,说了酿桂花的时候多渍点儿蜜,蜂蜜能有多贵哦?这个价?那还是少搁点儿吧,我勉强凑合”

        他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之后突然止不住微微一笑。

        有的人劳碌奔波一条苦命,有的人却永远嫌弃桂花不够甜。

        …

        常丰赌坊被毁,袁荣气得发了沙眼,一边敷冰一边和薛玉商量重建,没肿的那只眼怎么看我怎么不痛快,就把我打发到她名下一家茶楼里去了,顺便还把因为赌坊毁了更加无所事事的甘于淳甘先生调给我当账房,其真实用心一目了然,无非就是挟制我用钱。

        甘于淳为人油盐不进,短短几天熬得我也要害眼病,好在这几天不是全无半点喜事,楼里前几日来了一位颇俊的说书先生,很吸引女客人,我还着意了几日,谁料他突然找上门来,咵嚓就把脸皮撕了下来,露出一张阔别没几日的俏脸:“小花,几天没见混得可以啊,都当上掌柜的了?”

        我当场摔了茶杯。

        白展堂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觉得这样才显得他神出鬼没的本事,我只看他慢吞吞把满地碎瓷片踢到角落去,才反应过来一把拽过他的袖子:“你怎么在这儿!?”

        白展堂依旧笑眯眯,抬手把被我拉得歪歪扭扭的衣领抚平,倒不急着叫我松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着两泓春水似的笑意:“不是你说的让我事情办完就来找你?怎么样,白爷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这不就找你来了”

        我哪有闲心听他说这些废话,当即把他的胳膊拉得死紧,仰起脖子就叫人:“甘先生快叫荣姐!就说她的账主子来了!再晚了我可擒不住啦!”

        白展堂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但要是和袁荣比,还是要退一射之地:毕竟荣姐很得我爹看重,是一句话就能断我未来日子好不好过的关键人物。我擒住白展堂的时候心里还颇犹豫,觉得拿他让荣姐出气似乎不大仗义,但好在袁荣有事不在京城,我才出了口气,把手给松开了,真挚地做出解释:“虽然你俩的事儿我不便插手,但是荣姐这个人一发脾气就特别吓人,我怕你们两个你来我往没完了这就,所以才希望你们能好好聊一聊。”

        白展堂单手支着脸,正从桌子上捡姜梅吃,闻言懒洋洋地活动一下肩膀,向我瞥来一眼:“我同你这位荣姐至多面上能过得去。这事儿你别想了,也和你没关系。”

        我看着他混不吝的模样,仿佛我俩从未离别过似的,禁不住问他这几天都去干了什么,他倒是如实讲了,听得我倒吸冷气:“李首辅?你居然敢去他府上?狄飞惊叫你去做的?他吃了豹子胆啦,怎么敢把手伸到内阁?”

        白展堂微微一笑:“有什么不敢的?狄飞惊这个人你见过他就知道了,天底下哪儿有什么他不敢干的?只怕要他直接抄刀杀到苏梦枕跟前,他盘算盘算也就去了呢。”

        他有意玩笑,我却还是忧心忡忡。帮派互相倾轧是一码事,但是卷进朝廷重臣便又是一码事。我本能地觉出不妙,欲开口劝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受制于人,并没有保全自身的资格。于是心里一下子郁郁起来,觉得狄飞惊着实很不是东西,白展堂着实很有些可怜。

        但是白展堂说不上来是没心没肺还是情感较为内敛,起码明面上还和过去一样,能吃能喝,不见丝毫愁容,甚至向我在六合楼要了个单间,每天早晨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下午再悠哉地戴上那张假脸皮去说书。我在楼里其实说话也不抵什么用,每天过得百无聊赖,只得找白展堂闲磕牙打嘴仗。

        白展堂房间外挨着一个小荷花池,已闲置许久,风景其实很差劲,但是他就是捧着盅五香瓜子,趴在窗户前,钻研得聚精会神:“好好的池子,为啥不给修一修?把底儿填了,挪块假石头,再养几条小鱼儿,也算一个景。撂在这儿像什么样子?我说大掌柜的,瞧您每天吃香喝辣的,楼子里的事儿您可一点儿都不当心。”

        我懒得理他,看见他晾在窗台上的易容/面具,顺手拿起来端详,初看颇有几分精致的骇人,好像真是将一个活人的脸皮剥下来似的,但看久了也能发现手制的痕迹。我倒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手艺,颇有兴趣地问他:“你还会易容术,真是了不得,以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行走江湖哪儿能没有压箱底的本事呢,”白展堂相当自得,“天下行当一百行,除了奶孩子缝衣裳,就没有你白爷不会的手艺。”

        我知道他这是纯瞎扯,这个人的话打折听都含水分,但这张假脸的确做得很精致,一时看得我也心痒痒,好声好气地同他打商量:“白哥的本事我会不晓得么?只是这样好的手艺你怎么得来的,方不方便外传呢?”

        白展堂道:“我打一个朋友那儿学来的。我们打赌比数葵花盘上的瓜子数,他漏算了一颗,心甘情愿地把吃饭手艺教给了我。”

        他这个人心眼儿忒坏,明眼看出来我一心想学,偏偏抿住嘴不作声,盯了我半晌,才挑了挑眉:“易容术这个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学来避祸的,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学这干甚么?”

        我顺口道:“因为我嫌自己不够漂亮,想做一张好看的脸替我招招桃花。”

        这本不过是句玩笑,谁料白展堂忽然沉了脸色,眉头微微皱起,语气说不上来的冷肃:“胡说。这东西可不是你拿来瞎玩儿的。”

        我有点儿尴尬,他说完倒又换了脸色,浑若无事地冲我腰间一努嘴,顺手把刚剥好的一把瓜子仁大方地塞进我手里。

        “贪多嚼不烂,你瞧你腰上别着这一兜子暗器,我从来不见你使过。暗器功夫练成了用处可比易容术强。你师兄既然给了你,你该好好操练才是,白辜负了那么好的东西。”

        我成功被他带跑,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腰间挂的白鱼囊:“啊这个师兄给我,原本也不是让我练的。”

        白展堂咔嗒咔嗒嗑瓜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怎么说?”

        我打开囊口,取了一枚十字镖出来。这东西的确是好,雪亮的钢口,大小刚好够扣在掌心,一发出去能瞬间穿透人的头颅。我曾见夙风师兄用过一回,一抬手腕间像是徐徐飞出去几朵柳絮,然而一息过后地上便倒了六个江洋大盗。这等利器放在他身上是威震江湖的杀招,放在我身上却只不过是彰明身份的庇护。

        我摩挲着白鱼囊光滑的皮面,轻声道:“起先我不明白,也抽空练了几天。后来还是荣姐点醒我,她说你师兄怎么不晓得,暗器哪里是随便就能练出来的呢。这个东西挂在你身上,就是叫人知道你是他罩着的,打你主意之前,先好好想想能不能得罪得起他。”

        白展堂沉默片刻,笑了一声:“倒是个难得的细心肠。他待你既然如此情深义重,怎么你离家出走,他不跟你一起走?”

        他这个话说的不明不白,我很不满意,皱着眉没好气道:“你胡说什么,我师兄待我好是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再说我离家出走是为了闯荡江湖,要他跟着碍手碍脚的作甚?”

        白展堂闻言又低笑了一声,这一声听起来倒比刚才开朗许多。他撑着下颔,单看眼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儿:“正因如此才是一段佳话呢。师兄师妹,从来都是家里做亲的首选,你平常夸你师兄夸得花儿一样,你家里就没动过想法?”

        我微微发怒,仔细一想是没错,爹娘的确动了将我许给师兄的心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是那个三杆子打不出一句顺耳话的追风。但他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过问我的婚事,实在不庄重。我便沉着脸,冷冷地呛了回去:“我家里人怎么打算不干我事,得要我自己情愿。我不喜欢,甭管是花儿了,是玉皇大帝我都不愿意!”

        白展堂不知道为什么又想笑,被我的眼神迫了回去,便低下头忍耐,忍了一会儿复又抬起眼睛看我,眼睫湿漉,眼帘里依旧含着笑意:“那很好。”

        声音很轻,像是月夜里的露珠打在清澹澹的白昙花瓣上。他少有如此清淡和煦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实在也搞不清楚。

        下午时候白展堂自去说书,今个儿讲的是包公案,我也搬了个小马扎在二楼听,正听到包拯一声喝抬上了虎头铡,忽然从楼梯上绕过来一行人,个个穿短打衣裳,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进了一间屋子,最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妇人还特意叫住了店伙计嘱咐两句话,这才慎而又慎地关紧了房门。

        这一行人原本也不显眼,虽然看得出个个身负武功,但是又没人规定江湖人不许听书。然而那妇人的谨慎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招招手将那小伙计叫过来,压低声音问他:“那些人关起门来做甚么?刚才那女人又交待你些什么话?”

        伙计老实道:“没说什么,只叫我候在门外不许人靠近,等着听差就是了。”

        我点点头,抬手刚要把他挥退,不知为什么,突然好奇心起,悄悄挪到了那间屋子窗户下,同时指随心动,悄无声息地点破了门上老旧的窗格。

        屋子里统共四男一女,俱是满面戚容,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时间屋子里竟没人发话。过了好半晌了,才有一个身姿消瘦,满面冰霜的老人站起来,沉重地开口:“如今我们三十六煞,也只余五个人能到了。肖老大做事好不厚道,他招惹是非后跑了,倒落得兄弟们在这京城里活捱罪!”

        “他既然这么做,还叫什么兄弟!”一条横眉怒目的壮汉豁然起立,厉声大喝,“要我说趁着以前还有底气的时候不敢抄刀跟人家干,等到趴了窝了他倒是两眼一翻跟两边杠上。大姑娘还不许二家呢,他当时要投,跟咱几个商量得好好的要投金风细雨楼。结果呢?转脸就带着六分半堂的人揣了苏梦枕一个堂口。苏梦枕可是好惹的?姓雷的单保他一个跑出去了,倒把这百十口子人落在城里,等着吃屁拉饭么?”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二十年前肖老大独个儿进京打拼,是你鲁修德跪在他跟前发誓一辈子效忠,如今树倒猢狲散了,也由得你来嚼舌。”

        说话的是个冷冷清清的青年人,眉眼略有两分阴柔的女气,但一张口就是横冲直撞,毫不容情:“现在是我们混不下去求人家赏我们饭吃,不论姓雷姓苏,看哪一个肯不计前嫌留我们一条活路,你这满腹的怨气,到时候是要在他们俩脖子上架刀,看谁给的价高我们就跟谁走么?少在那里发白日梦了。”

        壮汉当即又要发怒,那妇人便趁机起身,抬高声音来息事宁人:“何苦来?地魁帮十年前的确有资本,如今说什么不是白日梦话?三十六分舵,七十二瓢,水陆二道,不是听苏公子,就是从雷堂主,哪儿有我们挑拣的份儿呢?现在只看哪位肯接我们的投名状了,咱们自己也得收拾利落,这才好另投新主。”

        她言之有理,众人也都跟着唏嘘了一阵儿,纷纷收拢不甘忿恨,开始商量如何讨得两位巨佬欢心。我听得也是一阵暗暗心惊,料不到这竟是一窝地魁余众在此苦思出路,刚要悄悄挪回去,却听那阴柔青年突然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急,说到究竟投哪一边——”

        他又冷又轻的一句话戛然截止,像是一条弯弯绕绕的丝带,鬼魅一般重又轻轻搭在了我的肩头:“——不如让这位姑娘,来替我们好好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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